2010-12-03 01:42:09
每經記者 文木 發自武漢
在去世后的第13天，年僅24歲的王貝終于徹底告別了這個世界，在武漢郊外以火葬的方式結束了其愛美的一生。很難想象，如果死者王貝不是當年堪比李宇春的超女，如果沒有外埠數家媒體如此執著于真相，這條鮮活生命的隕落是否會得到如此關注？
逝者安息，痛定思痛。醫療整形美容這個“作為醫療衛生事業發展組成部分”的行業究竟出了什么問題？用一位業內人士的話說：利益捆綁了各方，現在需要反思的不僅是制度，更是我們的良心。
按照國家有關文件規定，死者王貝所做的修顴骨、下頜角手術只限于在相關的三級醫院開展。中墺整形作為一家門診機構，根本不具備這樣的資質?；蛟S，這個因美而生的悲劇并不是某一個人的錯。
這次的死者是名超女
11月30日，暖陽籠罩著武漢三鎮，溫暖得不像冬天。
和國內很多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一樣，地產樓盤和專科醫院的廣告在風中放肆招展，繼續驕傲地占據著本埠媒體的諸多版面。
同樣也在這一天，湖北有關方面正式對外通報了“超女王貝整容致死事件”的基本情況，并表明：要確認王貝死亡根本原因，需要進行尸體解剖。但這顯然已經不可能，因為就在兩天前的11月28日，愛美如命的王貝在位于武漢郊區的漢口殯儀館作別了親友故舊，并在其家屬同意下完成了火化。此前，她一直在這里躺了近半月。
對于王貝的意外殞命，11月25日，注冊于廣州遠東美容醫院的主刀醫生汪良明反復向包括《每日經濟新聞》在內的5家媒體強調稱：“手術很成功、很順利”。在其裝修豪華的中墺整形美容門診部（以下簡稱中墺門診）的院長辦公室里，他微低著頭回憶說：“整個手術過程都非常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意外發生在（王貝）進入病房2個小時后”，這個愛美的女孩“突然出現呼吸、血壓和心跳異常，醫院馬上進行現場搶救”。隨后，王貝被緊急送到距離中墺門診不到500米遠的中國人民解放軍161醫院（以下簡稱161醫院）。
比先前通知的“下午3點”稍晚，11月25日下午4點10分，161醫院心胸外科主任曹祥向《每日經濟新聞》等媒體宣稱，患者王貝帶氣管切開、插管，于2010年11月13日下午4點40分急診入該院時，呈深昏迷狀態，無生理反射，四肢濕冷；醫院迅速予以搶救，11月15日凌晨3點26分，王貝終因呼吸衰竭死亡。整個新聞發布會進行不到10分鐘，相關負責人便丟下記者匆匆離場。
事情的戲劇性場面出現在11月25日的下午4點左右，自稱是王貝姨父的劉鎂章突然出面接受了一家電視媒體的采訪，并與該媒體簽下了一紙協議。在采訪中，劉鎂章稱其經歷了“王貝整形致死”的整個事件，并且認為王貝死亡“應該是一個意外事件”。據王貝的這位律師姨夫介紹，事后王貝家屬一直在與院方協商解決，“沒想要訴諸法律”。一時間，輿論紛紛，但當事人再未露面。
這一點，在11月30日的通報中得到了說明。據稱，王貝醫療事件發生后，醫患雙方進行了協商?；颊呒覍贈Q定不對王貝遺體進行尸檢，不進行事故鑒定，愿意和中墺美容門診部協商解決此事，并對該門診部的處理結果表示滿意。
從11月13日上午10點到下午4點40分這段時間里，超女王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外界將永遠無法得知。
當“剛需”遇上暴利
“你太老土了！現在整容很正常，我們隔壁寢室的4個女生全都做過”，超女王貝的一位師妹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如是說。她堅信，現在的女生必須要注重自己的外貌，“尤其是找工作的時候，長得漂亮的女生就是能力差一點也沒有問題。”顯然，在一部分女性心目中，通過整容等后天手段獲取漂亮的外貌已經是一種“剛需”。
在這種剛需面前，很多人選擇忽略非理性背后的風險。任軍（應被訪者要求化名）是武漢一家民營整形美容醫療機構的首席運營官。11月30日，他言語輕松地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這次事件對我們的影響肯定是有，但依然還是有人來要求做手術。”他還進一步表示，前來整容的顧客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這次事件，“25日那天，我們這兒有兩個女生一邊談論王貝整容致死的事情，一邊走進手術室。”
根據國家于2009年制訂下發的 《醫療美容項目分級管理目錄》，王貝所做的修顴骨、下頜角手術，只限于在有相關資質的三級醫院開展，像中墺門診這樣的一家門診部顯然不具備這個資格。而在任軍看來，國家在這方面的限制和要求過于嚴格、不符合實際情況，“這就像在高速路上開車一樣，有幾個人會真的不超速？”
對此，武漢某知名公立醫院整形外科主任鄭志（應被采訪者要求化名）則有自己的理解。“為了錢，他們（民營整形機構）什么都敢做，本來不能做的手術也對外宣稱可以做。其實，我們這個行業對各類機構的業務規定是非常嚴格的，很多類型的手術并不是說什么人會做就有資格做。”這位有著20年從業經驗的整形科醫生還對《每日經濟新聞》直言：“整形美容可以說是一個暴利行業，而且民營醫院和消費者之間都是自行議價，很多民營醫院開價高得離譜。”
這一點，在民營整形機構負責人任軍那里得到了印證。他告訴記者：“手術價格這一塊確實是比較自由，同樣的手術在不同的醫院會給出差距非常大的價格。”他舉例說，比如一個普通的割雙眼皮項目，“我們醫院一般是開價1000元左右，但有的醫院就可以要1萬元。”據其透露，此次為超女王貝整形的中墺門診就是武漢行業內“定位比較高端”的一家，“他們每個月營業額都在800萬左右，1年基本可以做到1個億”。任還笑言，“所以，同樣是蘿卜，經過一番包裝宣傳，有人就可以說他的蘿卜是人參或者說是宮廷蘿卜。”
據不完全統計，作為新型的經濟產業，僅2009年，我國整個醫療整形美容行業就產生了約十幾億元的經濟附加值，并且正在以每年20%左右的速度遞增。
守土應有責
真切的現實需求和唾手可得的暴利，刺激著各類資本紛紛進入美容整形這一領域，而從業者在巨大利益面前很容易就會把手術的風險拋在腦后。另一方面，通過一輪又一輪瘋狂的廣告轟炸，群體龐大的愛美者已將整容手術潛移默化地理解成一種剛需。
據全國整形美容協會最新發布的數據，在我國整形行業中，每年接受非法治療的人數高達市場的六七成，“價值取向扭曲，把患者整形當成生意，沒有對生命的尊重和敬畏感”。
有著20余年從業經驗的醫生鄭志就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大部分民營整形美容醫院的從業人員素質不高，很少有畢業于正規醫學院的醫師，“很多民營整形機構的醫生以前可能就是一個很普通的醫生，現在搖身一變就說是某個領域的專家”。“我們這個行業的準入制度是很嚴格的，什么級別的醫師從事什么樣的手術都有非常明確的規定，不是說你敢做就有資格做這個手術的。”他嘆道：“我在這個行業做了20多年，現在還都不敢說自己是專家，哪有專家什么手術都會做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中墺門診的宣傳文本中，死者王貝的主刀醫生汪良明就被描述成“整形界泰斗”，還是全國十佳整形醫師、中國著名整形美容專家、黃金美學改臉型權威專家、歲月無痕術發明者、無痕瘦小腿發明者等等榮譽稱號。
“所以，在目前的行業環境下，發生王貝整容致死這類事件是很正常的。不發生這樣的悲劇，那是他們運氣好”，醫生鄭志不無氣憤地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這個行業已經到了不整治不可的地步，利益驅使已經讓他們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
11月27日晚7點，距離王貝遺體火化還有15個小時，國家衛生部在其官網發布公告稱，衛生部高度重視此事件，已立即責成湖北省衛生廳調查核實有關情況，要求在查清事實的基礎上依法作出處理，“今后，衛生部將繼續要求各地嚴格落實現有規章制度，并加大監管力度”。
而就在此前的11月5日，在衛生部第一次關于醫療整形美容行業發展存在問題召開的工作座談會上，衛生部副部長馬曉偉也表示，政府將完善和落實醫療整形美容行業相關的法律法規，并盡快制定醫療整形美容行業發展規劃綱要，協助政府主管部門做好行業監督。
不過，在上述公立醫院的醫生看來，整形美容機構的核心問題不在于規章制度方面，而在于行政主管部門監管執行力度不夠，“尤其是基層行政部門應該負起監管的責任”。
11月30日，湖北省有關方面對外通報稱，中墺門診已于11月26日停業整頓。同時，作為直接主管部門的武漢市江岸區衛生局已致函廣東省有關衛生行政部門協查汪良明的美容主診醫師資質。目前，武漢市衛生局也正在組織全面檢查轄區內8家醫療美容機構、33家門診的執業情況。
逝者漸遠，人們對美的追求依舊?？梢钥隙?，此事過后依然還會有許許多多的“王貝們”選擇躺上那張手術臺，追求她們所要的美好未來。只是誰可以完全保證她們能夠安然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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