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折騰”外博弈 貴州醇盛衰路徑調查

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黎光壽 發自貴州興義    

每經記者 黎光壽 發自貴州興義

曾與茅臺有著同樣悠久歷史的貴州醇，于今年3月9日確認已將其打包的7億元酒業資產賣給維維股份及紅石寶源；半個月之后，同樣身處貴州省的酒企貴州茅臺（600519，Sh）公布了2011年業績公告，全年營收184億元，營業利潤123億元，固定資產約350億元。

截至2011年末，貴州醇主業銷售額為6885.52萬元，僅相當于茅臺的1/267。

前溯14年來比。1998年，貴州醇的銷售額是1.47億元，固定資產5億多元。那年，茅臺的全年營收才6億多元，營業利潤4億多元，固定資產7億多元。兩者相比，差距還算不上如今這種“天壤之別”。

上世紀90年代，在和茅臺酒廠打了8年知識產權官司以后，貴州醇這一品牌的影響力在1993年達到頂峰。但貴州醇沒能抓住這一上升契機，那之后就走上了下坡路。

為何曾向茅臺叫板的貴州醇在最近十幾年里走向衰落？在惋惜的同時，興義市和貴州醇酒廠方面認為，是僵化的國有體制和經營機制造成如今的局面，“改制勢在必行”；熟悉該企業的人士則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貴州醇酒廠由盛而衰是多種因素造成的。

曾有的無限風光

“我進貴州醇工作是酒廠最紅火的時候。”3月23日，馬鳴（化名）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回憶說，他是1993年進酒廠工作的，當時他大學剛畢業，進貴州醇從事技術研發。

資料顯示，貴州醇酒廠前身是興義縣酒廠，創建于1950年，起初是個小作坊式企業，僅有20余人，生產小曲酒，滿足地方需求，廠址在貴州省興義市西郊木賈村。20世紀70年代，開始生產濃香型白酒，并獲得貴州省中級名酒評比總分第一名，進入貴州最早的13家名酒廠之列。但是到了80年代初，酒廠固定資產僅150萬元左右，員工150余人，全面虧損，資不抵債。

鄢文松就是這個時候臨危受命擔任廠長的。開發項目、整頓廠規，貴州醇酒廠走上了新的發展道路。馬鳴說：“從20世紀80年代起，貴州醇酒廠一共出現了三個功臣，是他們奠定了貴州醇的基礎。”鄢文松在組織上發揮了決定性作用，劉曉云奠定了貴州醇的技術基礎，林沂打開了市場。

公開資料介紹，當時貴州醇建立了以兩廣、福建等沿海省市為基地，逐步輻射大江南北的市場營銷網絡，產品銷量迅速上升，知名度不斷擴大，經濟效益年年翻番。到1992年，銷售收入首次突破1億元人民幣。馬鳴說，1993年最紅火的時候，年銷售額接近3億元，其中，廣東市場占了半壁江山。

馬鳴介紹，貴州醇酒廠達到頂峰的一個標志就是和茅臺酒廠打的8年官司。當時貴州醇酒廠就茅臺酒廠仿冒其酒瓶和外包裝向法院提起訴訟。貴州茅臺酒廠接到起訴書后，反訴貴州醇酒廠侵權。此案從廣州開始，打到了北京，最后以中央領導批示、雙方撤訴告終。“通過與茅臺酒廠的訴訟，鄢文松的威望達到了頂點。”馬鳴說。

10年大“折騰”

手里有了錢，貴州醇酒廠開始圖發展。然而，在一些員工看來，這種發展與“折騰”無異，不但沒有使酒廠更有后勁，反而消耗了寶貴的資源。

馬鳴說，在下午屯建新廠就是最大的折騰，浪費了10年時間，使貴州醇錯失了中國白酒最好的發展時機。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到的貴州醇資料介紹：“特別是1991年6月在下午屯萬峰林景區北面羊腸坡上大面積征地，投入1億元人民幣建立新廠，使貴州醇的年產量達到萬噸……從1992年開始，貴州醇的銷量連續5年快速增長。”然而，多位內部人士告訴記者，1993年是一個公認的轉折點，是貴州醇走下坡路的轉折點。

馬鳴說，興義做白酒是有淵源的，在貴州醇老廠所在的興義市西北郊的木賈村，水的張力很足，“你扔一個硬幣進去，它不會馬上沉下去”；木賈村的土質厚，“選窖池要求的土質跟普通泥土不一樣，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土層要達到2米以上，土層里的微生物才比較豐富，發酵效果更好”。

馬鳴介紹，老貴州醇酒廠在木賈村有三個車間，每個車間有100多口窖池。后來，廠里在下午屯的亂石山上新建了四、五、六、七車間，“那里土質很薄，盡管產量上去了，但酒質下降很大”。

馬鳴說，如果保留老酒廠的一、二、三車間的窖池，貴州醇依然可以生產出好酒，但為了讓四、五、六、七車間的窖池能達到老酒廠的水平，廠里把一、二、三車間窖池的窖泥運到四、五、六、七車間。

“窖泥是有生命的，所在地的氣候和水還有微生物是流通的，改變了環境就改變了原有的平衡”，馬鳴回憶，窖泥搬遷以后，頭一兩個月還行，幾個月以后窖泥全“死”了，四、五、六、七車間就只能當庫房。

“這樣一折騰就是十年，”馬鳴說，管理層發現四、五、六、七窖池不行以后，又重新選址，建立八、九、十車間，“那已經是2005年以后的事情了”。馬鳴說，經過幾年的改造，貴州醇酒廠的酒又恢復了一、二、三車間的水平，但是酒廠已經元氣大傷，錯過了中國白酒最好的發展時機——這一時期里，五糧液和茅臺先后完成了從營收幾億元到上市的跨越，為日后引領中國白酒業打下了基礎。

在“折騰”主業的同時，貴州醇酒廠還分散精力發展輔業。1993年，建成貴州醇包裝彩印廠；1995年，合并興義市人民醫院，成立興義市人民工人醫院，投資3000余萬元改造醫療基礎設備設施；1996年，投資2500多萬元創辦興義市第八中學；1998年，成立貴州醇鐵路貨運公司，先后投資上千萬元建成清水河煤焦轉運貨場、鄭屯物資轉運站及興義市南環路建材市場。

盡管輔業發展良好，主業的表現卻逐年下滑。貴州省官方資料顯示，1995年，貴州醇銷售額達到2.8億元，是其銷售最好的一年，但到了1998年，其銷售額縮水了1億多元。

中斷的“改革”

2009年12月18日，擔任廠長25年的鄢文松正式退休。

馬鳴告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盡管鄢文松在貴州醇酒廠威望很高，但“全廠幾千名職工，現在沒有住房，沒有社保，也不能評職稱，工資也很低。”

黔西南州改制工作組和興義市改制工作組調查發現，截至2011年改制調查啟動前，貴州醇酒廠拖欠了職工養老保險2.9億元，沒有交住房公積金，也沒有房改。改制組還發現，貴州醇酒廠應結未結的加班工資約1.57億元，“雙份工資”未發部分為1.64億元。

一位接近鄢文松的人士告訴記者，貴州醇酒廠未交社保，原因是10多年前公司給部分員工交了社保，結果一名女員工死亡，公司報告了社保局，社保局并沒有來人看望，鄢文松從此對社保失去信心，想為職工搞“自己的保障”。

該知情人士透露，那之后，貴州醇酒廠不交社保，發工資的時候發雙份，一份直接給職工，一份留在廠里存起來，作為“發展基金”，并對員工稱，貴州醇酒廠改造成股份制企業后，這份工資就算作員工的股份。

馬鳴表示，2000年前后，貴州醇酒廠欲改制形成股份制企業，但未成功，“雙份工資”的事情就拖延下來。

上述接近鄢文松的人士還透露，“雙份工資”只是鄢文松在貴州醇推行的改革之一，實際上，貴州醇酒廠在20世紀90年代就成立了證券部，準備進軍資本市場，但該計劃沒有得到政府批準，不了了之。2000年以后，政府又提出改制上市的事情，但鄢文松覺得改制上市可能會損害職工利益，一直沒有同意。

老廠長“下課”

一份出自鄢文松之手的《告貴州醇酒廠職工書》（以下簡稱 《告職工書》）透露，2008年，一場來自美國的金融危機席卷全球，貴州醇的沿海市場遭受沉重打擊，該廠要啟動醬香型白酒的生產線缺乏資金，鄢文松2009年初找到興義市某領導，要求將該廠歷史遺留下來未辦理土地證和房產證的資產辦證，便于到銀行辦理抵押貸款。

《告職工書》顯示，該市領導當時表示同意，只需要市政府辦公會通過就可以啟動程序，但貴州醇酒廠辦好了相關手續后，政府辦公會卻拖延了8個月未開，導致貸款被減2000萬，醬香型白酒的計劃落空。與此同時，興義市政府啟動西南環線工程，修建50米寬的大道穿過廠區1.64公里，“事前沒有任何人邀請我廠進行項目規劃的任何評估……所謂的重點工程指揮部竟然沒有任何解釋就派人在我園區內搞鉆探，我當即將他們趕了出去”。

《告職工書》顯示，鄢文松為此寫了書面報告，該市級領導來廠里當面作了無法改變路線的原因的說明。鄢文松稱，“我決定再一次作出重大犧牲，讓西南環線穿過廠區……為了解決公路汽車對葡萄的污染，1.64公里兩側建兩條防護林帶，再犧牲200畝葡萄地種樹……”對鄢文松提出的補償要求，該領導滿口答應。貴州醇酒廠于當年8月終于辦完了手續。

《告職工書》顯示，鄢文松一直盼望能與重點工程指揮部協調下一步工程施工對貴州醇酒廠公路橋梁的保護，等來的卻是市重點工程指揮部一紙文件，規定國有企業的土地房屋不給予補償。

《告職工書》顯示，2009年12月5日，鄢文松沒有等到政府的答復，卻發現有兩臺挖掘機在廠內強行施工，他扣下機器，并在次日發表了這份《告職工書》；12月8日，酒廠召開全廠正班長以上干部會議，鄢文松作了“保護貴州醇酒廠資產不受侵犯的動員工作”的講話；12月18日，鄢文松退休，財務副廠長竇明走馬上任。

2012年3月17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試圖聯系鄢文松，其家人說他去成都參加糖酒會，“他每年都去，去看看老朋友，去看看白酒行業發展的趨勢”。3月20日，記者聯系上鄢文松，他拒絕做任何證實和發表任何評論。貴州醇酒廠黨委書記、廠長竇明，多名高管以及多名政府官員也拒絕發表任何評論。

接近鄢文松的人士告訴記者，酒廠做了讓步以后，政府也答應了補償，但補償至今未給貴州醇酒廠。

改制方案已確定

馬鳴說，鄢文松去職以后，酒廠的銷售情況惡化，伴之以呆賬壞賬大量出現，有許多酒賣出去貨款沒有收回來，一問銷售人員，就說是經銷商不在了，無法追回，“甚至有些職工和銷售商一道‘人間蒸發’了”。

貴州醇銷售公司總經理潘寧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如果是平時怎么談都行，但目前是改制敏感時期，說什么都不好。記者找到竇明，她只說貴州醇酒廠已經到了非改制不可的程度了，對銷售上的業績，她不愿意多談。

接近鄢文松的人士表示，原來鄢文松反對改制，是擔心改制對職工不利；鄢文松去職后，興義市對貴州醇酒廠的改制正式開始。當地一名經常參加黔西南州和興義市會議的人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證實，在很長一段時間，無論大會還是小會，黔西南州和興義市的領導說的都是貴州醇的改制。

老職工萬峰林稱，2011年4月，興義市政府改制工作組進駐貴州醇酒廠，4月20日，興義市政府在貴州醇酒廠召開“貴州醇酒廠中層以上干部會議”，貴州醇改制工作正式啟動。

3月20日，興義市政府常務副市長呂世霖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貴州醇酒廠的改制方案已經確定，首先是職工退出國有身份，補償根據貴州省相關文件規定，按照2011年興義市的平均工資補償，按照每年補一個月的標準，按照最長12年工齡計算；另外政府給所有職工補繳社保，補加班費和雙份工資，并按照每戶70平方米、每平方米1500元的經濟適用房標準給職工解決住房問題。

呂世霖說，目前經過核定的需要補償的職工人數為2200人左右，幾項全加起來，每個員工大約要補償30萬元，共花費7億多元，不足部分由政府所持有的新貴州醇酒業公司19%的股份收益進行補償，“這些補償是政府的事情，我們不要維維股份承擔。”呂世霖稱。

（每經記者張冬晴、曹晟源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