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危機的下一幕

近幾個月，原本已漸漸平靜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重起波瀾，地中海島國塞浦路斯爆發債務危機，其一波三折的應對方案出臺過程格外引人注目。

塞浦路斯與冰島、迪拜相似，選擇了離岸金融的發展模式。塞浦路斯以較高的存款利息為誘餌，吸引了大量海外資金，其中很大一部分源自俄羅斯。塞浦路斯銀行將通過高息攬儲獲得的資金，大量投資于海外較高收益、較高風險的資產類別，例如希臘國債。本輪歐債危機前，塞浦路斯銀行業總資產超過GDP的800%，銀行業對GDP的貢獻超過40%。歐債危機爆發，尤其是希臘國債的市場價值下跌以及違約，使塞浦路斯銀行遭遇巨大虧損，從而必須尋求外部融資。

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時，塞浦路斯經濟并未出現顯著衰退。對塞浦路斯經濟造成重大打擊的，是2011年7月11日塞浦路斯電廠的爆炸，這家電廠提供了該國一半以上的電力。離奇的是，發電廠爆炸是由電廠附近大約100個左右集裝箱內的軍火引發的，而這批軍火已在陽光下暴曬了兩年左右。更離奇的是，這批軍火當初是由伊朗運往敘利亞的，而在通過塞浦路斯水面時，塞政府在美國授意下沒收。對這批軍火，當時的塞浦路斯總統赫里斯托菲亞斯（Christofias）既沒有聽從建議毀掉，也沒有采取更妥善的方式保管。據說他是想在未來恰當時間將這批軍火還給敘利亞或伊朗。萬沒料到，這批軍火的爆炸，促成了塞浦路斯經濟的衰退。

塞浦路斯卷入危機也與2008年3月上臺的赫里斯托菲亞斯政府有關。赫里斯托菲亞斯政府上臺前，塞浦路斯財政還是盈余。但赫里斯托菲亞斯上臺后，大肆擴張非生產性政府開支，向公眾承諾不切實際的養老金計劃，遂使財政狀況急轉直下。更要命的是，希臘債務危機在2011年5月傳染至塞浦路斯，致使塞國失去了國際投資者信任、不能再到國際資本市場上融資，由于不愿意緊縮財政，又失去了向歐盟求援的寶貴時機?；谕瑯永碛?，當2011年10月希臘政府債務重組導致塞浦路斯損失了大約50億歐元、進而造成塞浦路斯兩家最大銀行出現20億歐元資金缺口時，赫里斯托菲亞斯政府再次錯過了申請外部援助的時機。因此，赫氏在今年2月的選舉中下臺。

說起來，塞浦路斯也是歐元區核心國家國內政治的受害者。歐盟要求塞國在歐盟提供援助（Bail-out）前先減記本國銀行存款（Bail-in）來降低資金缺口。讓存款人承擔損失，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塞國存款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俄羅斯的黑錢，歐盟沒有理由讓自己的納稅人為此買單。然而，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德國下半年即將大選，默克爾政府承受著來自本國選民的巨大壓力。如果對塞浦路斯表現軟弱，默克爾獲得連任的概率會顯著下滑。

以上各方面因素，促成了塞浦路斯危機的最終解決方案。塞浦路斯將會區分好銀行與壞銀行，將壞銀行關閉，但對壞銀行低于10萬歐元的銀行存款提供保證。而存款規模超過10萬歐元的儲戶，則可能面臨超過60%的虧損。以此方案為前提條件，再加上承諾未來緊縮財政，塞浦路斯將獲得來自歐盟與IMF100億歐元的貸款。

不過，看似塞浦路斯危機得到了及時解決，但歐元區對塞浦路斯危機的處理方式，很可能為下一步歐債危機的深化與擴展埋下了新風險。

首先，打著反洗錢的幌子，通過對存款人增稅的方式來應對債務危機，是對存款人的剝奪，將會使歐元區內的儲戶人人自危。既然歐元區和德國能對塞浦路斯存款人痛下殺手，那誰能保證他們會對南歐國家的銀行儲戶網開一面？一旦儲戶們懷疑現有銀行存款的安全性，就會用腳投票，將資金挪到他們認為安全的地方去。這種銀行擠兌與資金外逃首先可能發生在遭遇危機沖擊國家的中小銀行，然后是這些國家的大銀行，接著將是歐元區核心國家的中小銀行。整個歐元區銀行體系的信譽可能因此而遭遇重大沖擊，而美、英銀行體系可能是潛在的受益者。

其次，儲戶的擠兌與銀行體系資金的外流，除造成直接的銀行倒閉風險外，還將直接提高銀行的信貸成本。在實體經濟增長低迷的背景下，如果貸款利率進一步上升，將會進一步加劇歐元區的經濟衰退。

再次，德國等歐元區核心國家應對危機的方式，越來越讓外圍國家寒心。核心國家越來越難以通過動用本國財政資源的方式來幫助外圍國家擺脫危機。不但歐元債券的前景變得渺茫，就連銀行聯盟的進展也躑躅不前。核心國家未必愿意歐元區解體，但他們對待塞浦路斯的方式，則會促使特定外圍國家在全面核算收益成本后，增大毅然決然地離開歐元區的概率。

或許在未來一二十年，世人將會看到全球化的顯著退潮。而歐元區的擴展停滯甚至規模收縮，或將成為全球化退潮的顯著標志。有跡象顯示，塞浦路斯之后，危機的下一個暴發點或在斯洛文尼亞。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投資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