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的“新三板”私房賬

“新三板”，對于實力并不雄厚的中小企業來說，有可能是助力飛躍的神奇跳板，也有可能變成壓垮自身的沉重包袱。一旦掛牌，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一個月前，來自全國的285家企業集體登陸全國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即人們所熟知的新三板，拉開了新三板擴容至全國的序幕。如今，眾多中小企業家正在面對一道十分現實的選擇題，按部就班地經營，或者登陸新三板成為公眾公司，從而擁抱資本市場中無限的資源與機遇，但這樣的機會可能也要價不菲。

在擴容后首批掛牌的企業中，除了像湘財證券這樣的成熟企業外，更多的是處于成長期的小微企業。據統計，在首批掛牌企業中，有81%股本在5000萬以下，45%股本在500萬至2000萬之間。超過50%的企業營業收入在5000萬元以內。

上海證券報記者調研多家新掛牌中小企業后了解到，登陸新三板成為公眾公司之后，企業日常經營成本產生了較大變化。與此同時，登陸新三板在為企業提供新融資渠道之外，也為企業帶來銀行信貸額度提升、地方政府政策扶持等便利，為企業跨越式發展提供了可能。

在受訪的多位企業家看來，登陸新三板將企業置入了一個不進則退的壓力環境中。如果企業奮發進取，則能在新三板的助力下勇攀高峰，如果企業得過且過，貿然掛牌則可能背上沉重的包袱得不償失。

走進新三板的中小企業們，猶如逆行于山溪中的魚，其中的佼佼者在急流的捶打下茁壯、蛻變，孕育著中國經濟的新生力量。⊙記者浦泓毅○編輯李劍鋒

新三板能為企業做什么？

對于新三板擴容后的首批掛牌企業來說，雖然時間不長，但登陸新三板給企業帶來的變化，不少企業家已經深有體會。

在企業家看來，掛牌新三板之后企業發生最直接的改變，就是知名度的提升和各類股權投資機構的慕名而來。據三景科技總經理許一青介紹，在公司掛牌后不久，就有多家投資公司主動上門洽談，目前已經簽訂了4000萬的增發募資協議。

“三景科技今年的目標是實現100%的增長，使營收達到4個億。”許一青表示，“這4000萬可以說這個計劃的強心劑，有了這筆錢，我才真正看到4個億不是遙不可及的。如果沒有新三板掛牌，可以說這筆錢和我們是沒有緣分的。”

除了直接融資，令企業家們出乎意料的是，銀行也因為新三板對掛牌企業青眼有加。不少銀行在企業掛牌新三板之后提高了授信。

“過去一周每一天都有銀行的人來找我，”許一青不無興奮地告訴記者，“過去有業務往來的銀行也主動提高了信貸額度。”

多家掛牌企業均表示，由于掛牌時間尚短，上門接觸的投資機構對公司股份給出的溢價并不理想，所以他們短期內更愿意通過增加銀行信貸的方式融資。

“銀行信貸額度的提升對我們中小企業來說很重要，”蘇州某掛牌企業負責人向記者表示，“企業的土地、廠房，這些可以用于抵押的固定資產是有限的，沒有特殊情況銀行信貸額度到一定量之后很難再上去。但企業成了公眾公司，銀行對企業的信用評估就有很大提升。”

昆山高新技術園區的一位官員也對記者表示，區內商業銀行普遍認為，順利掛牌對企業來說是非常現實的增信方式。“據我了解，我們區內很多銀行都劃出了新三板企業專項信貸資金。”這位官員表示。

一位企業家告訴記者，企業掛牌之后雖然吸引到一些投資機構，但股東和投資機構對價格還有較大分歧。股東并不十分愿意在企業高速發展的初期低價稀釋股權，因此對新增銀行信貸更有好感。

無論是股權投資還是銀行貸款，新的融資渠道也為一些處于發展瓶頸的企業提供了轉型的契機。

蘇州蘇大明世光學股份有限公司就是這樣一家企業。蘇大明世主營眼鏡鏡片模具，屬于精耕精密光學領域的高科技企業。企業以1200萬的年產值創造了每年400萬的稅后利潤，盈利能力頗為可觀。但由于技術進步接近極限，企業的發展也正面臨瓶頸期。

據蘇大明世董秘李俊介紹，蘇大明世的主營業務屬于細分市場中最高端的一部分。公司的主要特點是技術優勢，如果去做下游產品，產值可以迅速做大，但企業在市場營銷、成本管理上的能力也需要加強。如果將主營業務擴大到精密光學的其他領域，例如相機鏡頭等，就需要更多的資本投入，股東決策非常謹慎。

“我們企業主要靠技術吃飯，以前每一兩年推出一個系列的新產品，但市場山寨跟風很快，一個產品最多保持三年。但是眼鏡模具技術級別已經到頭了，企業要繼續發展，就必須轉型，而這就需要資本支撐。”李俊告訴記者。

而在順利掛牌之后，蘇大明世感到借助資本市場實現轉型的契機已經到來。李俊告訴記者，近期蘇大明世就將召開股東大會，研究企業下一步的轉型方向。

除了資本支持，記者調研發現，地方政府對轄區內掛牌企業也往往另眼相看，為企業發展提供政策傾斜。據了解，江蘇省某高新技術園區就提出，對于新三板掛牌企業優先提供土地指標。在記者調研過程中，就曾巧遇地方政府工作人員造訪企業，落實新批土地事宜。

同時也有企業家表示，在企業掛牌之后，企業在當地政府系統中辦理業務較以前更為方便。“我們公司在地方上享有綠色通道，正常要10個工作日辦成的事，上市辦出面協調，可能用1個工作日就能解決。”一位企業家告訴記者。

“不便宜”的新三板掛牌路

從加速企業發展的角度看，新三板無疑是一件極具潛力的利器，但想要擁有這一利器，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談到登陸新三板的成本，幾乎所有的受訪中小企業家們都異口同聲地表示：“不便宜。”

想要登陸新三板，首先要打交道的便是券商。企業需要在券商的輔導下完成股份制改革，通過內核，擁有掛牌新三板的基本條件。而后通過主辦券商推薦掛牌新三板，并在之后接受持續督導。

據許一青介紹。三景科技于2011年底首次與券商接洽籌備掛牌新三板事宜，2012年底完成股份制改革并于2014年初成功掛牌新三板。在這期間，三景科技向券商以及相關律師事務所、會計事務所支付的費用接近300萬元。

而在2011年底，三景科技一年的營業收入為5000萬，利潤率8%左右。近300萬元的費用對企業來說并不是一筆小數字。

“當時要承擔一筆這樣的支出，對股東來說是難以接受的。”許一青說，“雖然股東們當時都看到新三板能給企業帶來新的發展空間，但收益畢竟是未來的。眼前三景科技是否具備承擔這個能力還有待評估。而且就算完成了股改，能否真的掛牌，掛牌以后是不是能融資，這在當時都不確定，所以當時管理團隊非常猶豫。”

據了解，中小企業從股改到順利掛牌新三板，200至300萬的費用屬于行業平均水平。300萬元對于擬上市公司來說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對于一家規模不大的民營企業來說，就意味著占用了大量寶貴的流動資金，對企業的發展有著巨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不能單用數據衡量，還要考慮企業的體量。”許一青說，“這就像喝酒，不一定要喝一樣多，關鍵是一樣醉。我在當時承擔100萬的壓力，可能和某些企業承擔1個億一樣大。”

初期不菲的成本投入對于尚在成長期的中小企業來說，成為其難以作出決定的一個主要因素。而這一問題最終的解決，往往需要地方政府提供補助。

記者了解到，在新三板擴容至全國前，全國多個非試點高新技術園區就已經出臺了對擬掛牌新三板的補貼措施。補貼金額在250萬左右浮動，和企業所需支付的掛牌費用大致相同。例如昆山高新技術園區就向企業作出書面承諾：企業與券商簽訂輔導協議后，完成股份制改革補助100萬，完成內核補助50萬，最后掛牌成功再補助100萬。

但事實上，除了掛牌費用，對于很多民營中小企業來說，為了達到掛牌標準而進行股份制改革和財務審計，意味著企業要付出另一筆難以明言的剛性成本，那就是為之前的財務不規范補稅。

華東某新掛牌新三板企業負責人向記者坦言，在進行股改之前，公司的財務管理要求并不嚴格，納稅也不那么規范，“只要達到當地行業平均水平就行了。”而一旦走上了掛牌之路，企業過去稅負上的漏洞就需要一一補齊。

公眾公司的逆水行舟

一旦在新三板順利掛牌，就意味著成為一家公眾公司。在獲得更多經營便利的同時，也將承擔更多社會與法律責任的。盡管掛牌時間不久，很多新晉新三板企業家們已經深有體會。

在掛牌新三板之后，企業需要繼續接受券商的長期督導，審計標準的提升將提高會計事務所的收費，法律咨詢等其他服務也可能隨著企業性質的變化漲價。總體來看，企業掛牌后新增管理成本在30萬左右。

與此相比，成為公眾公司后企業在勞務和稅務上的支出增長則更加明顯。據企業家介紹，在日常經營中，普通企業員工的社保標準只需滿足最低標準，稅收繳納也有一定的靈活性，只需在一定時間內達到行業平均水平，就可以過關。而在企業成為公眾公司之后，一切都需要嚴格起來。

一位企業家給記者算了這樣一筆賬。他的企業在掛牌之后，必須給所有員工繳納住房公積金，按500人每人每月200元計算，一年新增支出就是120萬。企業為員工繳納的社保費用增加每月每人500元，一年支出近300萬。稅負原本屬于同地區同行業平均水平，在2%左右，現在達到5%，屬同行業前列，每年新增500萬。

“以上這些成本，有些是過去法律規定企業可以自行選擇是否給員工的福利，現在必須強制執行；有些是原本可以在一定期限內逐步繳納的稅負，現在必須按筆按時繳納。對企業來說都是一夜之間增加的。”這位企業家表示，“如果不能用好新三板，企業的營收和業績其實是倒退的。”

對于成為公眾公司給企業帶來的新成本，更多企業家選擇以更加積極的眼光來看待。

三景科技總經理許一青就表示，選擇在新三板掛牌的企業，其經營團隊一定都有將企業做大做強的愿望。掛牌新三板的門檻雖然較上市大大降低，但是企業要為此付出的代價并不小。如果經營者對于企業未來發展的思路不明確，那這些代價短期內就會對企業的經營產生困擾。但如果有清晰的長期目標，成為公眾公司所帶來的新增成本只會成為企業成長的動力。

在他看來，確定掛牌目標本身對企業就有著激勵作用。“三景科技在股改前每年營收5000萬，如果當時沒有掛牌新三板的目標，每年增長30%經營團隊可能就很滿意了。”許一青說，“但有了掛牌的目標，三景每年的增長都在100%以上，經營團隊只要有明確的目標，所能激發潛能是自己不可預想的。”

盼望更“劃算”的新三板

掛牌新三板究竟能為企業帶來什么，每個經營者心中都有一筆自己的賬。但作為精明的商人，登陸新三板的企業家們都希望自己的這筆“買賣”做得更劃算，希望正在不斷成熟的新三板能夠給自己和自己的企業帶來更多收益。盡管接觸新三板的時間并不長，但這些企業家們已經對新三板未來的功能建設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蘇大明世董秘李俊就表示，企業更加看重新三板的融資功能，而股東尤其是個人股東則最關心自己手中股份流通的問題。

新三板股份流通性越好，掛牌企業并購與被并購就越自如，股東的個人財富也能在流動性溢價的作用下得到提升。然而，新三板的流動性目前還是一個比較明顯的短板。目前，新三板掛牌企業654家，總股本223億股，而近期每日平均成交金額在100至200萬之間，交易清淡可見一斑。

好在提升創業板流動性的制度建設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股轉系統公司董事長楊曉嘉就在近期表示，將鼓勵和支持券商和基金公司等金融機構設計推出面向普通投資者、投資于掛牌公司證券的定向及組合產品，滿足投資者對于產品流動性、穩定性及成長性方面的多元需求。

同時，市場期待的做市商制度也有望在今年8月開始運轉。在做市商制度下，每家新三板掛牌企業可以選擇券商為其做市，做市商在全國股份轉讓系統持續發布買賣雙向報價，并在其報價數量范圍內按其報價履行與投資者的成交義務。有了券商從中撮合，新三板流動性有望得到較大提升。

同時，也有企業提出新三板門檻較低，導致掛牌企業良莠不齊。優質企業和一些經營狀況并不理想的企業“同臺競技”，拉低了優質企業在吸引融資時得到的估值水平。

有券商人士就在股轉系統座談會上提出，該券商今年掛牌了一家收入利潤都很高的企業，在參加掛牌儀式時發現周圍的企業有的收入幾十萬，還有的連續虧損，令企業家很不愉快。因此，有券商人士建議能在新三板內部制訂更加細致的分層設計。

對此，業內人士表示，新三板設計初衷就不關注企業盈利情況，更加強調企業的創新性。從海外類似性質的股轉系統經驗來看，大量邊緣企業和少數優質企業并存也屬常態，相信隨著市場容量的不斷豐富和投融資雙方的不斷成熟，優質企業估值被系統內其他企業拉低的現象會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