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版“國會山騷亂”背后：政治分裂、通脹高企，約30%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每經記者 李孟林    每經編輯 高涵    

震驚世界的美國“國會山騷亂”事件兩周年剛過，高度相似的戲碼在南美上演。

當地時間1月8日，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的部分支持者闖入位于首都巴西利亞的巴西國會、聯邦最高法院和總統府等機構，并與軍警發生沖突。

剛剛上任一周的總統盧拉緊急從外地趕回首都。他強烈譴責了這一事件，批評博索納羅曾在演講中“鼓勵入侵國家權力機構”，并表示所有強闖者“都會被發現并受到懲罰”，而且還將懲處這一行動的發起人。

據央視新聞報道，巴西總統衛隊和陸軍部隊1月8日傍晚完成對國家權力機構所在地三權廣場的清場行動，巴西聯邦政治核心區重歸政府控制。

這一場翻版國會山事件暫時告一段落，但巴西面臨的嚴重政治分裂仍未消散。13年后再度擔任總統的盧拉，接手的是一個高通脹、經濟增長乏力、饑餓人口增長的巴西，國會也被反對黨把控。這位曾經大幅減少國內貧困人口的左翼政治家，能否再次兌現他改善民生的承諾？盧拉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盧拉宣誓就任巴西總統 圖片來源：新華社記者 王天聰 攝

“熱帶特朗普”與分裂的巴西

很難不把巴西這次沖闖事件與兩年前美國的“國會山騷亂“做類比。同樣是高舉國旗的人闖入國家的最高機構進行暴力破壞活動，連日期都相差無幾。巴西第一夫人羅桑杰拉·席爾瓦的辦公室遭破壞，也讓人想起時任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辦公室的遭遇。最重要的是，他們支持的對象都是不愿承認大選失利的右翼民粹領導人。

博索納羅對特朗普的傾慕向來溢于言表，被媒體冠以”熱帶特朗普“的稱號。自2018年當選以來，博索納羅就積極向特朗普政府靠攏，在國際事務上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內政上，面臨新冠疫情，博索納羅像特朗普一樣將其斥為”小小流感“，并和特朗普一樣力薦療效未經證的藥物羥氯喹。

博索納羅從特朗普那里學到的一個大招是“大選懷疑論“。2022年10月大選結束后，博索納羅表示，在與盧拉的第二輪選舉對決中，有部分投票機出現故障，申訴將這些選票作廢。巴西高等選舉法院院長亞歷山大·德莫賴斯稱這份申訴“荒謬且非法”。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遠在美國的特朗普盟友們也遙相呼應，推波助瀾。據環球網援引BBC報道，在此次事件背后，有特朗普盟友、前白宮首席戰略師班農等人的煽動。曾在特朗普政府擔任白宮首席戰略師史蒂夫·班農等人采取了和2020年美國大選時相似的策略，通過散播未經證實的報道和謠言，助長了懷疑大選的論調。

最終，博索納羅的政府表示將配合權力交接，但博索納羅本人從未正式承認敗選。在2023年1月1日盧拉就職典禮的前兩天，他打破前任總統向繼任者交接總統綬帶的慣例，飛到美國佛羅里達州度假去了。兩年前，特朗普也同樣是飛到佛羅里達州的海湖莊園，缺席了拜登的就職典禮。

雖然博索納羅降低了調門，但他的支持者們并沒有放棄。11月，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在巴西國內多地展開抗議活動，堵塞道路，焚燒輪胎，拒絕接受大選結果，要求武裝部隊進行干預。12月，巴西警方逮捕了一名54歲的博索納羅支持者，他涉嫌計劃在巴西利亞國際機場安裝炸彈，據稱目的是“制造混亂”以阻止盧拉就任。在盧拉就職典禮當天，警方逮捕了一名攜帶刀具和煙花準備進入現場的男子。

在巴西利亞經典的現代主義建筑國會大廈之外，博索納羅的支持者自大選結果宣布后一直扎著帳篷進行抗議。當地時間1月7日，巴西司法部長弗拉維奧•迪諾授權武裝部隊豎起圍欄保護國會大廈，但1月8日，抗議者沖破了障礙，闖入了巴西最高國家機構。

在沖闖事件發生近六個小時之后，博索納羅才打破沉默，在推特上譴責了“掠奪和入侵公共建筑的行為”，但同時不忘提及“左派在2013年和2017年”類似的行為。他還駁斥了盧拉指責他煽動支持者的說法，認為該指控“毫無證據”。

值得注意的是，博索納羅的推特個人信息里， “巴西聯邦共和國總統”的身份仍未修改。雖然他在大選中以1.8個百分點之差輸給了盧拉，但這同時也意味著仍有近一半的巴西人支持博索納羅。

他的基本盤包括福音派基督教徒，持槍權支持者和反對環境保護政策的農村人口，集中在巴西的東南部，而盧拉的基本盤則是曾受益于其經濟政策的東北部貧困人口。在巴西國內，博索納羅的綽號叫“BBB”，這3個B分別代表牛肉、圣經和子彈。其中，牛肉指的是農業，博索納羅執政期間鼓勵農民開發亞馬孫雨林，導致“地球之肺”的森林退化速度了近70%。

2022年巴西大選結果，藍色為支持博索納羅的地區，紅色為支持盧拉的地區 圖片來源：彭博社

目前，博索納羅仍逗留在佛羅里達。假如他最終逃過國內的被起訴風險（如處理新冠疫情不力），那么到2026年，“熱帶特朗普”或許能會卷土重來，再次沖擊總統寶座。

“巴西之子”的挑戰

當巴西利亞發生騷亂之際，盧拉正在圣保羅州東南部受洪災的城市視察。接到消息后，他立即返回了首都，以嚴厲的言辭譴責了事件，并表示將調查和懲罰參與的人。

據央視新聞報道，巴西總統衛隊和陸軍部隊已經完成了清場，巴西的核心政治區域重歸政府控制，事件告一段落。美國總統、聯合國秘書長、歐洲多國元首連番表達對騷亂的譴責和對盧拉政府的支持，博索納羅所在的自由黨也發聲反對沖闖行為，博索納羅支持者的出格行為或將暫時陷入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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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剛就職一周的盧拉而言，挑戰才剛剛開始。

工人出身的盧拉曾在2003年至2010年兩度擔任巴西總統。他推行“零饑餓”和“家庭補助金”等一系列民生計劃，大幅減少了巴西的貧困人口，超過4000萬人步入中產階級行列。此外，受益于大宗商品的繁榮，巴西在盧拉執政期間從全球第13大經濟體一躍而成為第7大。卸任之際，盧拉的支持率超過80%，獲得了“巴西之子”的稱號。

從大選結果可以看出，他當年的政治遺產已經遭到嚴重侵蝕：盧拉的得票率只有50.9%，比博索納羅的49.1%略高而已。盧拉自己深陷腐敗丑聞，曾入獄19個月，直到2021年才由最高法院取消判決。在盧拉親手挑選的繼任總統迪爾瑪·羅塞夫領導下，巴西由于2014年至2016年間陷入經濟衰退，至今仍在緩慢恢復。

此外，不同于前兩個任期，如今盧拉領導的勞工黨已經失去了往昔國會第一大黨的地位，新一屆國會參眾兩院的第一大黨均為自由黨，這意味著博索納羅的政治盟友們可以阻撓盧拉的各項左翼政策出臺。

作為經驗老道的政治家，盧拉為了拉起一個執政聯盟，將原本的22個內閣席位擴大至37個，由來自9個政黨的成員出任，向中間派和偏右派的政治家妥協。在新內閣中，盧拉所屬的左翼勞工黨僅占10個席位，占總席位數的27%，遠低于2003年和2007年時的59%和47%。

假如盧拉展示的團結和妥協姿態起效，新政府在推行新政策時的阻力將會減小。然而，在新冠疫情的沖擊之下，巴西的財政狀況不容樂觀，留給盧拉經濟政策的騰挪空間相當逼仄。

數據顯示，巴西的通脹從4月份的12%頂點回落至11月的6%，但仍然處于高水平。通脹提高了政府的借貸成本，讓巴西政府處理債務負擔（占GDP的75%）更加困難。

此外，巴西最新官方數據顯示，2021年，巴西貧困線以下人口數量同比增長22.7%，極度貧困人口數量同比大幅增長48.2%，雙雙創下歷史記錄。這意味著2021年，巴西有6250萬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其中1790萬人口處于極端貧困。貧困人口和極端貧困人口分別占巴西總人口數量的29.4%和8.4%。

在2022年大選之前，博索納羅為了爭奪選民，曾推出了慷慨的財政刺激計劃，包括給非正規工作的勞動者發放每月600雷亞爾（約合人民幣773元）的補貼。受此影響，據巴西央行估計，2022年巴西的GDP增長率可達2.9%，但2023年則將回落至1%。

博索納羅的支出計劃還給巴西2023年的預算留下了相當于GDP1.7%的缺口，盧拉必須找到資金來填補這一缺口，否則他或將不得不削減在健康和教育上的支出，并且削減讓2200萬巴西貧困人口維持日常生活的現金轉移項目。

在2019年博索納羅就任總統前，在巴西，食物不足的人口占比為6%，而到盧拉再度接手總統之際，這一比例已經上升到16%。近期，在談到巴西的饑餓問題時，盧拉曾動情表示：“如果在2026年任期結束時，每個巴西人都能再一次享用咖啡、午餐和晚餐，我就完成了人生的使命。”

在這場首都的鬧劇結束之后，盧拉如何重塑國內團結、刺激經濟增長，依然是道阻且長。

封面圖片來源：新華社記者 王天聰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