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鏡看恩施“致命”浮橋事故涉事公司：運營方應急能力合格嗎？“網紅”與“安全”能否兼顧？

每經記者 王琳  鄢銀嬋    每經編輯 文多    

青山綠水間，一座浮橋于碧波上蜿蜒，游客乘車且行且看，身體與眼睛雙雙在畫中。美景借助“流量”，湖北恩施宣恩縣獅子關景區里的這一“水上浮橋”項目，吸引著眾多慕名打卡者。

但不久前的5月16日，一輛載有8人的商務車在橋上行駛時，卻突然滑落水中，事故導致5人不幸遇難。

圖片來源：網頁截圖

目前，事故調查結論尚未出爐。有浮橋行業內人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其所在公司使用的護欄一般為鋼制材質。而承建方曾公開表示，該浮橋欄桿為高強度柔性安全護欄，至于“高強度柔性”是什么材料，承建方之一的公司董事長沒有解釋。

放眼整個行業，近年來大量旅游景區修建了特色游樂設施，并借助短視頻傳播成為一個又一個“網紅”。但“網紅”景區頻頻發生安全事故，也令游客望而生怯。北京聯合大學旅游學院在線旅游研究中心主任楊彥鋒認為，旅游行業非標特種設備很多，尚未形成一個獨特的旅游板塊類別，上層管理部門特檢院（中國特種設備檢測研究院）也只能“有心無力”。 

“網紅”營銷模式大行其道的當下，本次事故也向旅游業拋出了一個問題：流量的爆發與安全運營的沉淀能否兼得。

事發前1月運營方由國資變自然人

2020年7月，獅子關景區成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梳理資料時發現，景區官微細數景區吸引力時，排在首位的便是“車過浮橋”，景區文章稱，有“人在橋上走，如在畫中游”的詩意。

湖北恩施宣恩縣獅子關景區的水上浮橋事故發生至今，網上爭議的焦點，集中在該浮橋是否存在安全紕漏上，涉及了多家公司。

首先，據此前報道，涉事浮橋的承建方蘇州九翔水上浮筒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蘇州九翔）和旗華建設（NQ836696）。兩方面均曾公開發聲，稱事件與浮橋安全性沒有關系。

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查詢資料發現，在導致5人遇難事故之前，該浮橋的運營并非一帆風順。據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應急管理局官網顯示，獅子關景區曾出現安全隱患并被責令整改，整改原因包括：浮橋沿線未配備救生圈等應急救生設備；景區內公路鄰水護欄采用鐵藝欄桿，且有破損等。

建設方也可能并不是為了打造景點而來。旗華建設董事長孔飛曾介紹：“（峽谷內）水深60米，之前整個景區經營效益不是很理想，需要通過游船從500米長的峽谷中運輸游客進入景區，既不方便，運維成本也很高，景區主管單位要求我們公司建造的這座大峽谷浮橋原本是為了方便轎車通行，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多游客會特意從幾百公里外的地方自駕游趕來，在浮橋上拍視頻和照片，并通過自媒體等在網絡平臺上迅速傳播，使這座浮橋成為網紅并帶活了整個景區。”

再說運營公司。就在水上浮橋事故發生前1個月，該浮橋的運營方才剛剛由國資背景變更為自然人。

企查查顯示，浮橋的運營方宣恩縣獅子關旅游投資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獅子關旅游投資公司）成立于2005年，去年股東還是田昊林和湖北伍家臺旅游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伍家臺），隨后經過在2023年4月11日和19日兩次變更，國資背景的伍家臺退出，自然人田昊林獨資控股。

公開資料顯示，作為運營管理方，公司也曾先后針對天氣變化、旅游高峰期等因素，調整浮橋管理方法以保障安全。5月19日上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獅子關旅游投資公司，但電話未獲接通。

浮橋背后的事還不止于此。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浮橋建設方的專利糾紛

這座浮橋在此前的宣傳中還有諸多“光環”。

孔飛曾介紹，為了提高浮橋的耐久性，獅子關浮橋采用了高性能抗長期老化環保水上專用復合材料，結合水上錨固系統專利技術，可抵抗15級臺風且可抵抗洪水沖擊和長期的水浪波動。

不過，裁判文書網顯示，旗華建設曾與黃山耀利水上設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黃山耀利）就“錨固裝置”的發明專利打起官司。黃山耀利于2018年5月以侵害發明專利權糾紛為由將羅甸旅游公司、旗華建設訴至原審法院，訴訟過程中，旗華建設則就涉案“錨固裝置”的專利權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起了無效宣告申請。

圖片來源：裁判文書截圖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國家知識產權局查詢發現，黃山耀利擁有多項有關浮橋的“錨固裝置”專利，而旗華建設有兩項浮體方面的“錨固裝置”專利。

圖片來源：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截圖

黃山耀利方面人士5月19日通過電話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公司的“錨固裝置”主要是關于浮橋的固定和穩固。該人士還稱，旗華建設沒有浮橋“錨固裝置”的發明專利，如果該公司有采用，那是侵權行為。

對于獅子關水上浮橋的技術問題，以及事故與“錨固裝置”專利權糾紛是否有關，《每日經濟新聞》記者5月19日致電孔飛，但當記者表明自己身份時，對方卻表示“你打錯了”，并掛斷電話。記者隨后撥打蘇州九翔實控人孔峰的電話，對方在記者表明身份后，也在表示“在開車”后掛斷了電話。

值得一提的是，旗華建設是一家新三板掛牌公司。財報顯示，旗華建設在2022年實現了營業收入2888.27萬元，同比增長16.83%，但扣非后凈利潤為198.06萬元，同比下降了63.27%。

網絡流傳視頻顯示，事故車輛因轉彎沖出護欄掉進水里，那“浮橋+欄桿”的方式到底有沒有用，安不安全？

前述黃山耀利方面人士首先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可供汽車行駛的浮橋，在技術上完全可以實現。該人士認為，在高速上開車沖出護欄，也不能說就是欄桿的責任。

據報道，孔飛曾公開表示，為了保障大量行人在浮橋上行走的安全性，獅子關浮橋兩側安裝了高強度柔性安全護欄。

對于護欄，一位在浮橋領域經營多年的業內人士則向記者表示，如果浮橋主要供車行，那么就會對車速、車型、重量等有硬性要求，因為沖撞力的大小與汽車的質量、動力有關。“欄桿材質上我們一般做的都是鋼制的，因為鋼制的較塑料的肯定防護等級會更高一點。”該人士介紹。

設備之外，前述業內人士還向記者進一步表示，因為浮橋是經營收費的，至少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安全員是有沒有配備到位的，否則可能不至于造成這么大一個事故的發生。運營方也必須有應急方案，以及一個應急的能力。

誰監管“網紅”旅游設施

獅子關浮橋事故也令各方開始思考，旅游景區在追逐流量的同時如何保證安全，運營企業如何做好管理。

在華僑大學旅游安全研究院教授殷杰看來，在流量經濟時代，景區運營與“網紅”二字連結得越來越緊密。“一方面，旅游消費與游客偏好逐漸由觀光向體驗轉移，另一方面，在項目競爭力和游客吸引力方面，現在文旅行業內卷很嚴重。”殷杰在采訪回函中寫到。

在短視頻等傳播方式催化下，“出圈”已成為景區運營的關鍵目標。

北京聯合大學旅游學院在線旅游研究中心主任楊彥鋒通過微信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旅游景點走“網紅”路線是短視頻時代的產品自我適應方式，短視頻時代需要適合拍攝的“網紅”產品。適合短視頻傳播、能激發傳播欲望的產品，變成必需品。

記者在短視頻平臺以“獅子關打卡攻略”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就能看到大量拍攝攻略，還有網友在筆記中稱，“如果想拍出水波紋的效果，需要把車開得更快”。

值得注意的是，“網紅景點”、“網紅項目”也實實在在為旅游景區帶來了經濟效益上的改變。以重慶萬盛的奧陶紀景區為例，在引入懸崖秋千、極限蕩繩等高空項目前，奧陶紀一年的門票收入不足千萬；2016年~2017年，該園區以“懸崖景區”概念在短視頻平臺快速裂變傳播，進而躋身為國內網紅打卡勝地，2018年該景區全年接待200萬人，收入超3億元。

近年來和奧陶紀景區一樣搭上“網紅”概念實現蛻變的景區還有很多，相應的，與“獅子關網紅浮橋”安全事故類似的情況也頻頻登上熱搜。

2022年7月22日，天津薊州區九山頂景區、湖北恩施地心谷景區的“步步驚心”項目同日發生一人不幸遇難、一人受傷的安全事故。而被視作景區初代網紅項目的“玻璃棧道”也頻發安全隱患，比如，2017年4月，湖北木蘭勝天景區的玻璃滑道項目發生旅游意外事故，1位游客不幸罹難，3人受傷；2020年8月，遼寧本溪虎谷峽景區的一處玻璃滑道游樂設施發生事故，致一人不幸遇難，多人多傷。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頻繁爆出的安全事故也令這些網紅景區“濾鏡”有所消退。而這些安全事故的背后，與其處于監管空白地帶有關。

楊彥鋒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介紹，過去像玻璃棧道等網紅景點引發一些爭議后，相關部門已出臺一些文件，規定了負責和驗收的單位，例如特檢院。如果是路橋類的，則還有道路、橋梁的一些驗收機構，所以行業整體是在朝著一個規范的方向發展。

“不過，特種設備涵蓋的范圍比較寬泛，非標的特種設備也很多，還沒有形成一個獨特的旅游板塊的類別，所以特檢院也管不過來。”楊彥鋒向記者補充道。

記者還注意到，納入《特種設備目錄》后帶來的管理成本和運營成本增長，也讓一些運營方鋌而走險。

今年央視“3·15”晚會中，就對景區高空項目安全帶的不安全性進行了關注。根據央視記者調查，近年來部分景區“步步驚心”網紅吊橋項目，一直配備三點式安全帶。但相比五點式安全帶，穿戴三點式安全帶的道具假人在模擬吊橋墜落時，安全帶發生了嚴重位移。景區之所以選擇三點式安全帶，原因則在于其穿戴時間遠少于五點式安全帶，客流量大的時候，能夠更快地消化排隊游客。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鑒于目前復雜的局面，殷杰建議，對于安全風險較高的“網紅”類旅游項目，可從規范經營許可、強化保險保障等方面來加強風險管理。

“網紅”與“安全”能否兼顧

盡管存在安全風險因素，但在資本市場上，“網紅”旅游景點項目也不乏成功案例。

在新三板市場，就有一家善于打造極致體驗“網紅”項目的旅游公司中惠旅。公開資料顯示，中惠旅2015年登陸新三板市場，彼時，公司業務主要依托位于湘、鄂、贛邊界的湖南省平江縣石牛寨國家地質公園，設計和開發景區體驗旅游產品。其產品主要是一系列探險體驗旅游產品，比如環丹霞懸崖體驗棧道、纜車、懸崖玻璃、亞洲第一飛、滑道等。

在登陸新三板之前，2013年和2014年，中惠旅的營業收入分別為773.90萬元和1643.88萬元，扣非后凈利潤分別僅為93.13萬元和14.06萬元。

在登陸新三板的同時，中惠旅在2015年也推出了全世界第一座高空玻璃橋，并立馬成為了旅游熱點。

登陸新三板之后，中惠旅迎來了業績的迅猛增長。2015年至2018年各年度，中惠旅的營業收入同比增速分別達434.26%、33.28%、50.95%和42.18%。2015年、2016年、2018年扣非后凈利潤分別同比增長了21024%、21.96%和109.23%（2017年，公司新增資產投入使用導致折舊增加，成本和費用大幅提升，扣非后凈利潤同比下降了35.77%）。

中惠旅2015年業績突飛猛進 圖片來源：年報截圖

這一段業績“長紅”，與全世界第一座高空玻璃橋的推出功不可沒。

從游客數量也可以看出，中惠旅在2015年新增游客62.58萬人次，在2016年則超過100萬人次，到2018年，景區游客量仍在繼續增加。

在這一過程中，中惠旅也仍沒有停止“網紅”產品的推出，例如國內第一座跨島天空玻璃廊橋、國內最大戶外密室逃脫等。

“網紅”旅游產品相繼推出、業績持續增長的背后，一系列安全措施是底氣所在。在2015年的《股權轉讓說明書》中，中惠旅就披露，公司在景區經營過程中的特殊旅游設施，均依法取得特種設備使用登記證；同時，公司建立了完善的風險管理制度，以及應急救援、救護及游客疏導措施，并將應急培訓演練加入日常工作內容。

在疫情前的2019年，中惠旅還曾一度希望上市A股主板市場，但隨后在2020年4月終止在“輔導備案”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