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 | 閱文集團掌門人侯曉楠：用AI重構骨架，打造未來感IP體驗經濟

每經記者 杜蔚    每經編輯 魏官紅    

我國網文市場目前擁有近2000萬位作家、4.9億名讀者。

如果將龐大的網文行業比作一個江湖，那么擁有2.4億月活用戶的閱文集團（HK00772，股價33.2港元，市值338.06億港元），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大派”。

“第一大派”現在有了新掌門人——侯曉楠，這位在騰訊二十載，有著濃厚的“互聯網基因”的新任CEO，能在網文江湖乃至IP產業市場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接掌閱文兩個多月來，侯曉楠接連出招：第一招對內，為公司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新頂層結構”改革，用“四大事業部及三大管理線”再造閱文筋骨，被視為公司成立8年來的一次最大組織變革；第二招對外，推出網文行業首個AI大模型——“閱文妙筆”，欲給作家提供更高效的創作輔助，被行業冠以“網文百曉生”。

閱文妙筆大模型發布現場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7月19日，“閱文妙筆”發布時，“會說話的肘子”、“天瑞說符”等一大批網文大神齊聚線下，討論AICG對創作的影響。不僅是作家，市場也審視著侯曉楠的一舉一動。他能否帶領閱文打好IP的AIGC攻堅戰？“侯曉楠模式”下的新閱文，能給資本市場帶來信心嗎？帶著這些疑問，《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獨家專訪侯曉楠。

AI重構骨架：漫改效率提升20%，機翻成本降低至1%

“過去IP的價值釋放，受限于成本、效率和產能，必須一步步驗證、推動跨領域的開發。2022年閱文新增作品95萬部，但進入IP改編的還不到0.5%。未來，當成本和時間不斷壓縮，IP商業化路徑將被重新顛覆。”與侯曉楠的對話，始于他近日來頻頻提出引發市場關注的AIGC觀點和對閱文進行“新基建”的大動作。

今年6月8日，侯曉楠在出席《每日經濟新聞》主辦的影視峰會時，就提出“AI是創作的輔助駕駛”并新造“AIP”（AI和IP深入融合，‘I’可以復用）概念。6月19日，閱文的組織架構也因侯曉楠發生巨變。

圍繞AIGC，侯曉楠用四大事業部，即內容生態平臺事業部、影視事業部、智能與平臺研發事業部、企業發展事業部，來重塑閱文“骨架”。

“現在很多人說，AIGC的突破不亞于工業革命中電的出現。對于文化創作領域而言，我認為AIGC的應用，就相當于照相機和攝影術的發明，有望實現創作上的大眾化普及。”侯曉楠的形容十分生動，也道出了他為閱文構思的中長期業務計劃，“升級AIGC賦能原創內容平臺，構建新的IP上下游一體化生態體系。”

閱文IP《慶余年》收視、口碑雙高 圖片來源：豆瓣截圖

用AI打通閱文“脈絡”的思路行得通嗎？也許透過他的履歷背景，能窺探出侯曉楠為何堅持用技術給閱文做前瞻性戰略判斷。

2003年侯曉楠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以QQ產品經理的身份入職騰訊，彼時的騰訊是個只有200多人的創業公司。侯曉楠打造了掀起全民“偷菜”熱潮的QQ農場、連續多年保持市場份額行業第一的應用寶等多款產品；他還有著豐富的內容經驗，2017年起全面負責騰訊內容開放平臺。并推動扶持了小紅書、嗶哩嗶哩、映客、Keep等獨角獸企業。

“技術一定不能做得太早，否則可能變成先烈；也不能做太晚，不然可能就跟不上了。”侯曉楠認為，要對技術有足夠的理解，選對時間點它才會跟內容有更好的結合。“過去，網文實現了人人可以寫作的夢想，帶來了大眾化寫作時代；接下來，AI將實現IP的大眾化時代，人人都能創作和開發自己的IP。”

在此機遇下，不管是網文的生產，還是IP改編都將踩上“風火輪”。

“以前漫畫改編大概需要1年左右。在用目前的AI測試后，我們的漫改效率提升了20%左右。未來有AI輔助，完全可以做到一個人就能連載，實現半自動化創作生態。”侯曉楠對數字尤其敏感，他向記者分享了已經試水的AI漫改和AI機翻成效。

“AI機翻可讓翻譯成本降低到1%。我們的長期目標，是希望能實現國內作家的“一鍵出海”，甚至以后還能實現網文的全球同步更新，這將有助于我們打造全球化的IP。”侯曉楠說，更重要的是，AI將重塑整個IP產業鏈的商業模式。

“衍生品是IP產業鏈的最后一環，未來如果實現圖文音并茂的閱讀，那用戶在閱讀文字的同時，就能形成對IP可視化形象的共識，加速動漫、衍生品的開發路徑。用戶甚至還能通過AI共創，深度參與到對可視化IP的形象打磨中，加深和IP的情感連接，進而提升后續改編的成功率。”

在侯曉楠看來，AIGC只是創作的金手指，而主角永遠是作家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不過，侯曉楠始終認為，AI無法替代作家。他在關注領先技術的同時，更多的是考慮如何將其落地，實實在在給作家、用戶解決問題。“技術不能畫蛇添足，也不是一定要追求特別高精尖，實用性強才能落地。”

“最好的技術是，不用讓作家、讀者理解有多高科技，但是他們會用得很方便。”

保護付費作家生態 “收入和用戶漲了多少都是短期行為”

要穩坐網文江湖“第一大門派”的寶座，還需要雄厚的經濟支撐。

侯曉楠3年前進入閱文擔任總裁，期間經歷了“作家合同”等風波，推動了閱文的戰略升級并參與打造了《慶余年》《人世間》《贅婿》等爆款影游動漫作品，今年5月9日，侯曉楠接過閱文首席執行官的重任。

閱文的主要收入來自在線閱讀和版權運營。翻開閱文近3年財報，從2020年到2022年，在線閱讀業務營收分別為49.3億元、53.1億元、43.6億元，分別占總收入的57.9%、61.2%、57.2%；版權運營及其他業務的營收分別為35.9億元、33.6億元、32.6億元。

“過去兩年，行業整體受到免費閱讀沖擊。我們加入閱文后比較重視，和騰訊合作也跟進了這種商業模式。但在做了一段時間后，我們發現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生態。”侯曉楠表示，免費更多是一種偏流量變現，而付費用戶則能與作品、作者產生“超乎想象的連接”，也是因為這樣一種連接，才能讓閱文有比較強的內容和IP不斷產生出來。

目前閱文付費平臺囊括起點讀書、QQ閱讀、瀟湘書院等。侯曉楠直言，在厘清商業模式后，閱文的重心仍是付費板塊。“通過反盜版等為作家提供良好土壤，保護我們的付費作家生態，同時也讓讀者回流到付費閱讀平臺，共同孵化好作品，這是我們越來越堅定的一個策略。”

閱文擁有《鬼吹燈》等眾多知名IP 圖片來源：閱文官網截圖

生產源源不斷的好作品只是第一步，更關鍵的是，怎樣將這些好作品變成好IP，通過授權方式讓它們活躍到動漫、電影、電視劇、游戲等各個領域，覆蓋并影響更多人，進而提升公司業績天花板，這才是閱文笑傲江湖的底氣支柱。

“我認為IP開發的核心在于系列化和多品類。”經過短暫思考，侯曉楠向記者舉例，系列化即為IP打造一部真人影視作品后，不斷地為它進行1、2、3的開發，從而延續IP的生命周期；多品類則是在開發時，既有電影、電視劇又有動畫、游戲等IP的擴展。

學理工科的侯曉楠也非常喜歡文學。在他的眼里，每個IP都有各自的特點，在改編時需要具體結合IP屬性。“比如《慶余年》適合影視化，可以做系列化開發。但《詭秘之主》等IP只適合ACG（動畫、漫畫、游戲的總稱），真人化機會并不大。我們需要從早期就對IP未來的改編方向進行清晰界定。通過深化‘一橫一縱’的IP開發戰略，為閱文形成更多的IP資產，進而為未來做衍生品等更多的延展做鋪墊。”

需要直面的是，閱文2022年兩大營收板塊較上年均下滑。當下，閱文的股價和市值也均處于相對歷史低位。侯曉楠對于市值管理方面，又有著怎樣的考慮？

“我們希望未來給資本市場呈現的是閱文有多少好IP，而不是短期的用戶數漲了多少，收入漲了多少。”侯曉楠認為，于閱文來講IP資產最為重要，“（IP資產）也不是說馬上就要變現，但一定要有長期的釋放價值，放在我們的家底里，讓家底越來越厚。”

侯曉楠坦言，不會特別看重公司的短期起伏，“我相信IP有穿越周期的能力，這就像黑貓警長、葫蘆娃、孫悟空等，雖然已有年代記憶，但歷久彌新”。

網文缺少原神級IP 創造生態打破產品“周期”魔咒

過去二十年，侯曉楠在騰訊產品端與內容端都有著豐富經歷，在接管閱文后，他稱“商業的本質都是一樣的，滿足用戶需求，打造用戶喜歡的產品。”

“當一個平臺發展到一定程度，一定要關注整個生態。”侯曉楠勾畫出新閱文藍圖。“首先，我們的作家群體能夠不斷更新換代。現在是90后的作家，未來是00后的作家。他們都會到我們平臺創作。作家生態越來越健壯，它的標志就是好書不斷。”

圖片來源：閱文集團2022年度財報截圖

其次，得跟上技術的潮流。“AIGC能為IP行業降本增效，釋放IP價值，撬動行業更快達到萬億市場。我們也可以給作家提供各種各樣的工具，優化他們的創作體驗。”所以，侯曉楠以“閱文妙筆”作為閱文組織和業務升級后的首個關鍵動作。

大模型能力既是閱文業務升級的基石，也是多模態內容大平臺的技術支撐。“這是國內第一個網文大模型，也將是最懂網文、最懂作家的大模型。閱文妙筆的落地，是我們擁抱AIGC，推動IP產業新變革的第一步。以妙筆為起點，未來我們還將向開放的、多模態的大模型持續升級，以AIGC全面賦能創作生態和IP生態。”

“最后，當IP出現后，我們需要一批緊密的合作伙伴。比如，在動畫領域，騰訊視頻是我們最緊密的合作伙伴，既可以打造動畫也可以播出，同時我們也跟愛奇藝、B站、優酷等平臺有著比較深入的合作。”侯曉楠表示，不管是短視頻、長視頻，還是電商，其實都是一個有機體。

“就像電商領域的供需關系，創作者和讀者之間也是這樣的關系，以及圍繞一個IP，除了創作者和讀者，它還需要產業鏈等方方面面的合作伙伴，動畫、電視劇、電影、游戲……其實每個行業完全不一樣，但是它又都在IP的鏈條里面被貫穿。”

在侯曉楠看來，任何產品的生命都逃不開的“周期”的宿命，他覺得“生態”能打破這個魔咒。怎樣才能讓“生態”不浮于概念？

“一個產品經理經常被問，他負責的游戲生命周期幾年了，會有多長？而‘生態’的生命周期會非常長，就像自然界的春夏秋冬，每個季節都會有不同的物種，都能找到一個有機的結合，然后出現源源不斷的好作品。在閱文，我希望為創作者打造一個最具價值的IP生態鏈，為了IP百年老店，也能讓合作伙伴賺到錢。”

網文IP缺少原神級的爆款游戲，侯曉楠希望，游戲公司也能加入閱文的IP生態鏈，“形成更多網文領域的原神，既有非常強的變現能力，還能產生非常多的商業效益。如何把生態做得健康？就是能讓一顆好種子先發芽，同時又有好的陽光雨露和肥料，讓它開花結果，把好的生產要素都整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持續健康的生態。”

《慶余年》游戲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精彩問答節選｜“打造未來感的IP體驗經濟”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動漫、游戲、影視等都需要好IP，在你看來AI如何幫助IP釋放更大潛力？

侯曉楠：AIGC將帶來IP產業新一輪迭代，我們將在IP消費、IP孵化和IP開發三個領域思考落地應用場景。

在IP的消費端，AI+IP將加速多模態的閱讀迭代，迎來IP的大體驗時代?，F在用戶的IP體驗，從網文到有聲、動漫、影視等IP的不同環節其實是相對割裂的，要去不同的平臺，改編也有滯后性。未來AI+IP，將為用戶帶來圖文音并茂的多模態IP體驗，包括讀者還能夠和AI的IP角色進行沉浸式互動，加深用戶和IP的情感連接。

借助“閱文妙筆”，作家可將網文中的片段直接生成圖片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杜蔚 攝

在IP的生產端，AI目前更多的還是為作家提供創作輔助功能。未來，我們希望為作家在專業領域的創作打好輔助，扮演一個專家的角色，比如在歷史、科技、工業等專業領域去提供專業知識輔助，去賦能作家創作更好的故事。

在IP產業鏈的改造上，短期的影響是顯性的，AI能夠大幅提升IP開發效率，打開從文字到IP改編的產能瓶頸。尤其是在動漫等可視化領域，更多優秀的網文能獲得開發機會。未來有AI輔助，完全可以做到一個人就能連載，實現半自動化創作生態。

NBD：能進入改編環節的IP不足千分之五，如何提升IP改編的成功率？

侯曉楠：大閱讀時代，IP驗證將無限前置，將顛覆IP生態鏈的單向環狀結構，即在閱讀時可能大IP就已經形成，IP的角色形象和視覺符號就已經確定，不同形式的改編和開發只是IP宇宙的延伸和輔助。

舉例來說，中國每年制作發行的電視劇在200部上下，平均每年上映的電影在500部上下，我們在這個數量級內討論成功率，再高也是一個很小的數量。

但是可以預見的是，AIGC將大幅提升影視、游戲、動漫等領域的產能和工業水平，這里說的產能的提升，不僅是數量的提升，也包括質量的提升、效率的提升和成本的降低。也就是說，AIGC將降低內容、創意等行業的風險性和不確定性，IP改編的成功率自然也會隨之提升。

NBD：你認為創造IP和維護IP有什么痛點，基于這些AI能做什么事情？

侯曉楠：IP產業的最大痛點是在產能和成本上，以及由此帶來的IP各產業鏈的相對割裂。

AI對于IP開發的提效和降本，有助于實現IP產業鏈的一體化聯動。

我們有大量優秀的網文作品，靠我們自己和合作伙伴還是遠遠無法消化。未來AI對IP改編尤其是視覺化的提效和降本，能夠讓更多優秀的作品尤其是中腰部作品有開發機會，也有助于我們培育更多元化的IP內容生態。

另一個痛點是IP翻譯出海。AI有機會突破翻譯出海的帶寬限制，更進一步改造IP的全球化生產鏈條。雖然目前我們已經組建300人的翻譯團隊，但還是滿足不了海外巨大的市場需求。當AI機翻無限降低翻譯成本，就能實現更多作品在更多語言、更多市場的出海，同時在后續的IP全球化開發上也能更敏捷。如果跑通AI機翻出海，我們相信對IP的全球化生產鏈條都會帶來深遠的變化。

網文妙筆（左）與通用大模型在網文領域的能力對比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杜蔚 攝

NBD：未來的AI+IP還有哪些想象空間？

侯曉楠：我們還期待未來感的IP體驗經濟。虛擬人會打破線上和線下界限，形成一個全新的體驗經濟，放在IP宇宙中，我們可以和故事中的角色互動，體驗故事世界中的虛擬場景，甚至從讀者成為參與者，將是一個極具潛力的市場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