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08-04 10:01:49
◎8月3日,袁牧歌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所有的書都被淹了、泡成廢紙,那是我半生心血,我做圖書十九年了,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嚴重的沖擊?!?/p>
◎據涿州市東河村村民徐先生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描述,他們所在地地勢較高,目前情況還好,但周圍的西關、東關、南關、北關和碼頭村,都已被水淹沒。“說白了,我們就是一座孤島?!?/p>
◎“去年出現了全球性持續高溫,今年又繼續發生,連續的高溫不斷打破紀錄,結果就表現為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產生。前年是鄭州大暴雨,今年是華北大暴雨,(雨量)都是破紀錄的?!?/p>
每經記者 楊煜 畢媛媛 宋美璐 丁舟洋 可楊 楊卉 每經編輯 梁梟
被洪水包圍的第四天,地處京畿南大門的河北省涿州,救援還在持續進行中。
7月31日,受臺風影響,京津冀的強降雨已持續三天。暴雨紅色預警、山洪紅色預警、地質災害紅色預警……各種最高等級的風險提示持續發布。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梳理發現,從7月28日開始,隸屬于涿州市委宣傳部的“涿州發布”公眾號每天發布特大暴雨預警信息。但如此猛烈的汛情,還是讓涿州人始料未及。
“誰都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8月3日,在斷斷續續的信號中,涿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王立強接聽了記者電話。
據涿州發布的通報,受上游洪水過境影響,涿州市河道行洪和城市內澇風險加劇,防汛形勢十分嚴峻。截至8月1日上午10時,全市受災人數133913人,受災村居146個,面積225.38平方公里。截至7月31日17時,已統計農業受災面積9726畝。
據央視《新聞1+1》報道,河北省水利廳副廳長李娜介紹,涿州有多條河流匯入。北拒馬河上游來水最大洪峰達到了4500立方米每秒,同時還有北京市的房山區來水,琉璃河和小清河這兩條河來水也超過了3000立方米每秒,所以說多股水在涿州匯入……可以說用水漫涿州來形容。據預測,后期對涿州來說,還有3億到4億立方米的水要過境。
8月3日,記者多方采訪了解到,目前涿州市區的情況正逐步穩定,當天下午開始陸續恢復供電,并分時段供水。當晚10時14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走出涿州東站,未見積水。
8月3日22時15分,涿州東站(每經記者 楊煜 攝)
但市區周邊鄉鎮、村莊的危機還沒有解除。“(洪)水下去一米多了,還有一米多,外面救援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我們六七百人斷水、斷電、斷物資已經四天了,只有靠鏟車零散送些食物和飲用水進來。”碼頭村黨支部書記張會民告訴記者。
“涿州被淹了,出版行業庫房基本都在那兒,這一波損失慘重。”游戲人祝佳音發微博分析,因產業外遷,北京的圖書印刷、倉儲出版工廠在2017年~2019年外溢周邊。
據真故研究室梳理,僅以這次受水害嚴重的涿州為例,當地西南物流園三個園區庫房加起來有20余萬立方米,在2021年圖書品類年吞吐量超過200億碼洋。而2022年全國圖書零售碼洋是近900億元,可見涿州的權重。
因此,涿州受到最直接沖擊的產業之一,便是圖書出版。
志愿者袁牧歌,是北京天問求索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今天下午,我又去看了我的庫房,庫房門口的水有1.7米深,”8月3日,袁牧歌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所有的書都被淹了、泡成廢紙,那是我半生心血,我做圖書十九年了,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嚴重的沖擊。”
受訪者供圖
據她回憶,7月31日,涿州面臨三次泄洪。“早上9點,我們的庫房還能保住,到下午三點,半小時內水‘噌噌’往上漲。當時水特別急,眼看庫房保不住,我們趕緊帶工人們跑出來。”
“現在(心情)都已經平復很多了。當我8月1日得知庫房被淹了,那種心情真是無法表達。早上七點過我就去看,水已經很深了,我的眼淚一直在眼睛里打轉。別人不跟我說話還好,一說話,淚水就不由自主往下掉……”袁牧歌說。書的損失已無法挽回,做書人來到臨時安置點幫忙。“我們出版業的財產損失大,但看到災民們的家被淹了,看到他們有生命危險,我們也難受。”
袁牧歌所在的安置點涿州三中,位于涿州市碼頭鎮影視城路,周邊都是重災區。“安置點最多只能安置五六千人,現已安置滿了。學校里只要能住人的地方,都打地鋪住滿了人。”她表示,“8月2日下午安置不下,又分流了一部分。你想想,我們這邊光是一個小區都受困五六千人。”
8月3日晚十點,記者乘坐高鐵來到位于城區的涿州東站,雨已經停了,車站內外都沒有積水。城市交通還未恢復,出租車上車點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疖囌就庖灿写虻劁伒氖転娜罕?,志愿者將他們陸續帶到涿州高鐵附近的校園臨時安置點。
涿州高鐵新城第一中心學校臨時安置點(每經記者 楊煜 攝)
在涿州市碼頭鎮及下設的碼頭村,目前還有大量村民受困。“尤其是處在泄洪口的村,救援人進不去。”一位了解情況的當地人士表示。
8月3日晚九點過,碼頭鎮碼頭村支書張會民接到《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電話時,仍是氣喘吁吁的狀態。他表示,自己剛回到村委會,正在為村民籌備物資。
“(洪)水下去一米多了,還有一米多,外面救援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我們六七百人斷水、斷電、斷物資已經四天了,”張會民說,“鏟車斷斷續續送來些食物和飲用水,村民貢獻出一(臺)發電機,自己來發一下電。”
在碼頭鎮的另一村莊沙窩村,村委會同樣正在忙著為村民分發物資,“昨天剛把人救出來,現在要先把村民肚子填飽。我接到捐贈物資,要給他們分配一下。還得算著儲存一部分,因為等到他們都回村以后,可能十天半個月都沒有水電。”沙窩村村委會工作人員稱。
據村委會介紹,目前村里的水還有2米多深,村民已經撤離了95%。“剩下的可能是一些不便移動的老人,都住在2樓,再就是留下照顧的年輕人。”
碼頭鎮西馬莊村較早撤離了所有村民,發水之前村支書就在挨家挨戶做工作,勸大家主動撤離。他能理解大家不愿離開的心情:“有的老人不愿走的,誰愿意離開家啊。”上午,他為安置的村民送物資的時候,村民一聽說家里的情況都哭了,問他什么時候能回家。這讓他心里也很不好受,“我也想回家,房子全都(是)新蓋的,現在泡成這樣,誰都心疼。”
據涿州市東河村村民徐先生向記者描述,他們所在地地勢較高,目前情況還好,但周圍的西關、東關、南關、北關和碼頭村,都已被水淹沒。“說白了,我們就是一座孤島。”
在東河村村委會東五十米院內,徐先生為救援隊提供了餐食和洗澡的落腳地。
“村民們有什么也都帶過來了,毛巾、枕頭、消毒液、遮陽棚、大鍋灶,想給救援隊們做點飯。”徐先生說,“總不能老讓救援隊吃方便面吧,我們就想讓人家吃一口熱乎飯。”
看到救援隊在救援現場忙活了一天的樣子,徐先生挺心疼。救援人員從車上下來,脫了鞋整個腳都被泡白了。徐先生和村民們趕緊送上拖鞋,切了西瓜,讓他們洗個澡。“咱們大難當頭了,四方的朋友來支援,總不能寒了人家的心。我們(做的)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微不足道,跟別人泡在水里十多個小時比起來,算不了什么。”
耗盡了手機最后一格電,涿州市荷花路聯通營業廳二層徹底陷入了黑暗。在孩童的哭鬧、老人的低嘆聲中,解成軍不斷安慰眾人:“沒關系,水不會漲到二樓的,已經聯系到救援隊了,很快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被淹沒的涿州市荷花路聯通營業廳(受訪者供圖)
解成軍也不知道,這是連帶他在內的5名員工及12名群眾被困在聯通營業廳的第多少個小時。
解成軍不是營業廳內的員工,被困營業廳是個意外。7月31日晚,完成搶修網絡工作的解成軍和四名同事剛走上國道沒一會,洪水就涌了上來。他們只好躲進附近的荷花路營業廳暫避。然而,到了凌晨1點,營業廳也開始進水,至凌晨兩三點鐘,水位已經有一米多深。
直到8月2日上午,登上救援隊的船,解成軍才看到時間,而此時他已經被困了40小時。獲救之后,解成軍了解到,涿州的通訊已經陷入了停擺狀態,損壞程度讓他這個20年的通訊老兵也倍感形勢嚴峻。“一是手機,二是網絡。在受災的地區這兩樣全部沒有了,居民就是完全失聯了。”
獲救后不到一天,解成軍就上了搶修設備的“前線”。沒有電就從總部調發電機、光纜被泡斷就繞路接臨時線路,從石家莊、鄭州等地趕來的員工也加入了搶修團隊,先后投入了3輛衛星基站通信車、14部衛星電話、67臺便攜式油機、25臺發電機等設備;省、市分公司還調撥了設備備用板卡等搶修物資及救生衣、雨衣、雨鞋等救災物資。“總要讓老百姓先報個平安呀!”
據解成軍向記者介紹,截至目前,涿州城區的信號大部分已經搶修完畢,剩余部分8月3日下午團隊已經查看了現場,協調好了物資,只要水開始退就立即進入搶修。
搶修通信線路(受訪者供圖)
解成軍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涿州當前受災嚴重區域為雙塔街道、碼頭鎮、義和莊鎮,這些區域又分別下轄多個村。因水流湍急無法進場檢修,是目前搶修信號的最大問題。只要可以進場施工,最快一天就能恢復一個點位,足以覆蓋20個村落。“現在只能是看水退的程度,只要有區域的水退出來,就先集中所有力量進行搶通。搶通了一個點位,就能聯系到周邊很多村落。”
對村莊的救援還在繼續。河南省安陽市北關區聯合應急救援隊隊員樂道告訴記者,8月2日剛到涿州,他和十幾個隊員就被圍在路邊求救的百姓“搶到”了自己的村子。直到當天的轉移工作結束,成功轉移走270余人的隊員樂道也不知道村子的名字。“只記得前面的村子名叫‘上念頭’。”一天救援結束,應急救援隊帶來的4艘沖鋒艇已經“戰損”了三艘。
據新華社報道,北京市氣象局8月2日發布消息,7月29日20時至8月2日7時,北京本輪降雨過程極值已顯著超過北京地區記錄到的降雨極值,為北京地區有儀器測量記錄140年以來排位第一的降雨量。
告別連日的極端高溫天氣后,京津冀地區轉而受到極端暴雨襲擊。140年難遇的大暴雨,可能今后不再是“百年難遇”了,這種極端罕見天氣讓城市的應對壓力陡增,鄉村應對難度更大。
中國氣象局原副局長、中國氣象服務協會會長許小峰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在氣候變暖的大背景下,極端天氣出現的概率會增加。“極端高溫、暴雨都是極端天氣,甚至有時中間還會發生形勢急轉,本來這個地方發生了高溫干旱,突然就轉為暴雨,也是一種極端的表現。”
許小峰解釋稱,極端天氣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受大氣影響,某種天氣形勢下,會出現極端的變化,“大氣不總是處于一個很穩定的狀態,總是風調雨順的,有起伏是正常的”。另一種情況則是最值得關注的,即從氣候變化的角度來看,氣候變暖對極端天氣起到助推作用,促使一些本不常發生的極端天氣氣候事件頻繁出現。
許小峰認為,從趨勢來看,極端天氣的出現確實變得更加頻繁,科學家從氣候的概率統計得出的結論表明,現在極端天氣出現的概率的確在增大。“比如去年出現了全球性持續高溫,今年又繼續發生,連續的高溫不斷打破紀錄,結果就表現為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產生。前年是鄭州大暴雨,今年是華北大暴雨,(雨量)都是破紀錄的。”
談及本次京津冀地區的暴雨與2012年北京7.21特大暴雨的區別,許小峰表示,北京7.21特大暴雨,降雨強度很大,但持續時間不是很長,且范圍集中,在北京地區也造成了很大災害。但是這次京津冀暴雨,北京地區主要是在房山和門頭溝等山區出現了非常強的暴雨,大范圍的降雨則相對平穩,但持續時間長,雨量大,范圍也更廣一些,所造成的后續影響也比較大,包括河水上漲、山洪、地質災害等等。
隨著近年來極端天氣的增多,下游地區的泄洪壓力也變得越來越大。
許小峰建議,應從整體建設規劃布局做一些考慮。如果是泄洪區,泄洪時就要用得上,排除可能出現的隱患。許小峰強調:“因為有的時候華北長時間一直比較偏旱,水也不多,會使人們放松警惕,對泄洪區的管理出現漏洞,要注意及時調整和改進。”
為了應對極端天氣的發生,許小峰建議,在國家層面,要更加重視應對氣候變化工作,減少人為因素對自然環境的負面影響,通過節能減排、綠色發展、實現雙碳目標等工作降低因氣候變化引發的負面影響。
另外,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極端天氣出現的概率增大,對于可能出現的災害,相關部門需要,做更多的分析、研判與預防。個人也應當對極端天氣的預警提高重視,當預警信號發布后,提前根據相關要求和措施,做好防范。
“出現了災害后,從國家和相關部門層面要做好總結,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做好防災、減災、救災工作。個人層面也應有所反思,提高對災害的認識和應對能力。”許小峰表示。
封面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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