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1-10 22:35:41
◎1月9日晚間，記者嘗試打開蘋芯科技官網時發現，該站點已被管理員停止運行。一場全網皆知的裁員背后，究竟還有多少疑團？
每經記者 楊卉 每經實習記者 于怡朗 每經編輯 董興生
近日，一條“公司女高管違法開除員工”的視頻引爆了社交網絡。隨后，涉事公司北京尼歐克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尼歐克斯”）回應稱，人力員工井某情緒激動發表不當言論，已責令其停職反省并嚴肅處理。視頻中被開除的員工因工作能力不勝任，未能通過6個月試用期，程序均依法合規處理。
然而，這一事件仍在繼續發酵。1月9日，有媒體報道稱，涉事公司董事長陳怡然回應，被開除員工可能涉嫌“學歷造假、簡歷造假”，此前一路訛了多家公司，“慣犯了”。對此，當事員工孫某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否認了這一說法。
1月10日，另有消息稱孫某從2020年至2023年底輾轉了至少7家芯片公司，幾乎每次都在試用期內被辭退，此外還有2次求職因背調不合格未果。孫某對此向記者回應，前述多家公司中，“有些名字我都第一次聽說”。
此外，記者注意到，這一事件還牽連出另一家公司，即北京蘋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蘋芯科技”），該公司與尼歐克斯存在諸多關聯關系，頭頂“清華師兄弟組隊創業”“2023中國AI芯片新銳企業TOP 10”等光環。1月9日晚間，記者嘗試打開蘋芯科技官網時發現，該站點已被管理員停止運行。一場全網皆知的裁員背后，還有多少疑團？
“我現在就違法解除，我告訴你了，勞動仲裁一審二審，我有的是人慢慢等你。”
近日，一段“公司女高管違法開除員工”視頻及衍生話題占據了社交媒體熱搜。根據此前流傳的視頻，畫面中的女性稱自己（就是）違法解除（勞動合同），不怕被裁員工申請勞動仲裁，引發網友廣泛關注。
圖片來源：社交媒體截圖
1月9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電話聯系到了視頻中的被裁員工孫某。
回憶視頻發酵的過程，孫某稱，被辭退當日，井某（辭退事件中的高管）報警后對民警稱，她是公司的負責人。“警察要把我攆出去，我就給警察放了這個視頻，還把這個視頻轉發到公司群里。之后我也不知道是誰又把這個發到網上了。”
據孫某透露，離開公司時他還被要求簽了一份道歉函。
“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就是直接拿出來一份打印好的，以我的口吻寫的道歉函，然后讓我簽字、按手印，否則當月工資都拿不到。”
孫某表示，至今自己也未拿到正式的離職證明。臨近年關，孫某接下來的計劃是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不過他也直言，“辭退”事件對自己影響很大，“實在不行就只能回老家了”。
由于無法通過電話、郵件等方式與涉事公司取得聯系，1月8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涉事公司尼歐克斯的注冊地，北京市海淀區丹棱街，該地址也是創富大廈所在地。然而，大廈大廳公開的樓層目錄中并無尼歐克斯的身影。
創富大廈企業指引牌，尼歐克斯注冊地址顯示為另一家公司
圖片來源：每經實習記者 于怡朗 攝
周邊一家公司的兩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它（尼歐克斯）只是注冊地方在這兒，但公司不在這兒。你可以查查它的另一家公司，具體地址不太了解。”記者了解到，該工作人員所說的另一家公司為蘋芯科技，兩家公司存在諸多關聯關系。
隨后，記者來到蘋芯科技的公開地址，也就是智源大廈。在智源大廈門口，多名自稱是大廈內其他公司員工的人士表示，（蘋芯科技）確實在這里，“以前掛過牌，后來早沒了”。
智源大廈前臺工作人員也證實蘋芯科技在此辦公。“（蘋芯科技）在這塊辦公，但不是我們物業的客戶。”至于尼歐克斯是否也在此辦公，上述工作人員表示不清楚。1月8日，記者多次撥打蘋芯科技及尼歐克斯公開電話，均未能接通。截至發稿，采訪郵件也未有回復。
1月8日凌晨，尼歐克斯就網傳視頻在《北京日報》發表聲明稱：近期網上出現公司人力員工井某與前員工孫某因解除勞動關系出現爭執的視頻，井某情緒激動發表不當言論，引發網民極度不適，向大家誠摯道歉。公司已責令其停職反省并嚴肅處理。
根據尼歐克斯的聲明，孫某于2023年6月25日入職尼歐克斯，試用期6個月。尼歐克斯在聲明中稱，因孫某工作能力不勝任，公司決定不予通過試用期。2023年12月1日，雙方簽署解除勞動關系協議，尼歐克斯于（2023年）12月8日足額支付了11月份工資及離職補償金，以上程序均依法合規處理。
在上海申宜禾律師事務所律師王龍國看來，公司以試用期不合格為由解除勞動關系是勞動合同糾紛領域高發的案件類型，此類糾紛中勞動者通過仲裁或訴訟維護權利時通常都會十分困難。“理論上講，公司可以與勞動者約定試用期考核的條件，如果考核不通過，公司可以解除勞動關系。但實踐中的爭議問題不在這里，而在于是否約定了試用期考核標準，或者是否約定了明確的試用期考核標準。”
“在沒有明確約定試用期考核標準的情況下，爭議產生后再來看試用期是否合格就會十分主觀。這時，往往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至于是否構成違法解除勞動關系，對這一問題的判斷不是看該高管的言論是否違反勞動法律法規，而是看公司的解除行為是否違反勞動法律法規。”
王龍國稱，從該高管的言論本身尚不能確定該公司是否違反了相關法律。但不管公司是否構成違法解除勞動關系，網傳高管的言論都明顯不當。
蘋芯科技及尼歐克斯是何來頭，兩家公司為何會被扯到一起？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將上述兩家公司串聯起來的關鍵人物有兩名，其中，章堯君既是蘋芯科技經理、法定代表人，也是尼歐克斯監事；而楊越在擔任尼歐克斯經理、財務負責人、執行董事等職務的同時，也是蘋芯科技執行董事。此外，章堯君還將所持的1500股蘋芯科技股權出質給了尼歐克斯。
根據孫某透露，楊越是自己的初中同學，最初入職也是“看楊越的面子”。至于上述兩家公司的關系，孫某說：“他們有好幾個老板，比如楊越是尼歐克斯的老板，然后還有蘋芯的老板叫章堯君，其實平時他們都是坐在一起的，都挨在一起，只不過就是注冊了好幾個名字吧。”據孫某透露，楊越非中國國籍，不方便在內地注冊公司，因此注冊了一個港資企業尼歐克斯。
蘋芯科技又是什么來頭？
根據蘋芯科技官方微信公眾號介紹，該公司成立于2021年，專注于存算一體芯片的研究與應用。2023年，蘋芯科技還入選了“2023中國AI芯片新銳企業TOP 10”。
管理團隊方面，據此前楊越接受采訪時的說法，蘋芯科技核心團隊由陳怡然、楊越、章堯君、許振隆組成。其中，陳怡然和楊越是清華大學校友，陳怡然畢業于電子系，楊越畢業于自動化系，章堯君是陳怡然的首位博士畢業生，許振隆曾在臺積電任職多年。陳怡然擔任公司董事長；CEO楊越和CTO章堯君在北京搭建蘋芯初始團隊，負責整個系統的研發；許振隆則負責搭建存內計算的內核。
不過，孫某透露，章堯君已經被取代，自己的離職也與公司高層內斗有關。他自述，剛入職時是章堯君掌權，后來公司開始高層“內斗”，2023年十一后章堯君“退位”，實權被另一人掌握。
從該公司的員工架構來看，根據2023年章堯君參加某創業大賽路演項目介紹公司時的說法，他所在的團隊共有近50位核心工程師，大部分畢業于知名學府。蘋芯科技官網數據也顯示，該公司現有團隊規模數十人，其中技術人員占比80%。然而，根據蘋芯科技2022年年報，蘋芯科技該年實繳的社保人數只有12人。
圖片來源：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截圖
談及內斗原因，孫某稱，蘋芯科技已成立三年但發展緩慢，楊越想改變現狀。“芯片公司生命周期本來就短，競爭非常激烈，有些公司可能3年—5年就沒有了。正常公司融資的動作很快，但蘋芯成立三年就只有A輪，也沒有什么營業能力，至今芯片沒有量產，也賣不出去。”
根據蘋芯科技官方微信公眾號介紹，該公司專注于存算一體芯片的研究與應用，目標引領構建非馮架構計算體系與生態系統，為合作伙伴提供低功耗、高能效、小面積、易部署的芯片與方案。
圖片來源：蘋芯科技官微截圖
1月9日晚間，記者再次嘗試打開蘋芯科技官網時發現，該站點已被管理員停止運行，官方微信鏈接的官網網址也無法打開。
“其實（蘋芯科技）核心業務都外包出去了。”孫某說，通常芯片企業外包的都是服務性質或是些“邊角業務”。“它把核心的設計業務也外包出去，設計芯片都外包出去，那還做什么芯片呢？”
談及此前受訪時提到的公司使用盜版軟件一事，孫某稱，盜版軟件并非一般個人電腦上使用的如Office類的辦公軟件，而是專業的芯片設計工具，價格非常貴，一個仿真器可能就要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美元。
“蘋芯盜了多種這類芯片工具。這樣做的話，一是有風險，芯片可能出bug（漏洞）；再有，這樣做了幾顆芯片根本沒有交過知識產權費，這東西肯定是賴不掉的，是（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的。”
孫某回憶，他與公司沖突的起因是，自己要求與外包人員每周開會過進度，但遭到拒絕。“（蘋芯）說怕打攪外包，外包也有個人生活，就是利用周末和晚上的時間幫蘋芯干一干。這樣怎么能做出好的芯片呢？我因為這些事情被開除了，并不是他們所說的能力不足。”
1月9日晚間，就孫某前述內容，記者向蘋芯科技及尼歐克斯對外公布的郵箱發送采訪郵件，但截至發稿，尚未得到回應。記者也未能與涉事公司及相關高管取得聯系，無法對孫某所述內容向涉事公司及相關人士進行求證。
隨著事件的發酵，1月9日，有媒體報道稱涉事公司董事長陳怡然回應稱，被開除員工可能涉嫌“學歷造假、簡歷造假”，此前一路訛了多家公司，“慣犯了”。
談及被指學歷造假一事，孫某直言自己學歷也不是很高（非博士、名校），沒有什么好造假的。“再說我都工作20年了，也跳了好多家公司，如果學歷造假的話，怎么就到陳怡然這才查出來呢？很可笑。”
“后來又說（我）盜取下屬的工作成果，說我不干活。本身給我的就是一個管理崗，帶幾個人干活，我也把環境、框架都搭好了，手把手教他們怎么干。本來就是我team（團隊）里面的人，何來盜取一說呢？荒唐可笑。”
不過，1月10日，輿論再起風波。
有消息稱，孫某從2020年至2023年底輾轉了至少7家芯片公司，幾乎每次都在試用期內被辭退，此外還另有2次求職因背調不合格未果，2022年內就換了4份工作，是善檄文、愛群發的“芯片判官”。
1月10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再次聯系孫某，詢問上述內容是否屬實。
孫某回應說，網上列舉他頻繁跳槽且四處碰瓷高管的相關文章是“無聊的東西”。記者注意到，相關文章中列舉了一系列公司名稱，稱孫某曾在這些公司就職。對此，孫某在電話中告訴記者：“有些（公司）名字我都第一次聽說的，這能說明啥問題，我覺得就是無稽之談。”
（實習生王可欣對本文亦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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