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3-15 12:16:57
◎用AI“復生”一個曹雪芹,續寫《紅樓夢》的后四十回。這也許已經不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了。
◎“我們非常擔心AI復生會被濫用?!毙”綜EO李笛不贊成AI復生商業化。
每經記者 宋美璐 畢媛媛 丁舟洋 每經編輯 張海妮
人們難免會將小冰公司和Open AI聯系起來。二者都是“微軟系”,都屬于人工智能領域。
而在2022年底,當Open AI發布ChatGPT,大家沉浸在大模型的目眩神迷時,小冰公司CEO李笛卻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冷靜。這種態度是不討喜的,“對著一群狂熱分子講冷靜,人家只會覺得你是loser(失敗者)”。李笛曾說。
回望2023年,科技界的熱度之王當為AI大模型,中國一度出現了超過200個大模型,各種AIGC應用層出不窮。2024年,“大模型熱”降溫,AIGC開始“擠泡沫”,Sora又“大爆發”了。
李笛近日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談及上述話題時,他表達了相似的觀點,“大家換個新概念,把ChatGPT的標題換成Sora,原來的PPT又可以再發一遍了。人類總是健忘的”。
李笛并不諱言Open AI對科技邊界的推動。他始終強調的是,人們應該意識到技術進步和落地之間存在較大差距;也不應忽視所有的技術想象在真實的商業社會中是否行得通。
至于小冰公司,李笛稱定位從未變化:“我們不是大模型公司,我們是一個‘造人’(數字人)的公司。”就連小冰公司涉足的業務“數字復活人”,李笛的態度也是別慌、冷靜,“千萬不要被這件事恐嚇,如果有誰告訴你為了以后‘復活家人’現在要怎樣怎樣,這就是‘再不學就要輸在起跑線’的營銷話術”。
2016年,小冰公司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失去了一位至親,這也促使他們開始深入思考并投身于AI“復活”技術的研發。對于這一技術,李笛坦言,最初的想法并非源自宏大的命題背景,而是源于個人深切的情感體驗。
隨著項目的啟動,2017年,小冰團隊申請了利用現實中真人的聲音數據、圖像數據、社交網絡數據,用以復刻AI數字人相貌、性格以及創造力的專利。
這一過程需要一系列實質性的落地工作。
“我們的第一個項目案例,是在日本大阪。”李笛表示,在老齡化程度嚴重的日本,僅大阪就有幾十萬名老人,其中不乏失去親人的獨居老人。“2019年,我們與大阪市政府合作,給老年家庭配備住家的個人智能助理,這群‘小冰們’的任務是讓政府的公共衛生服務更好地帶進老年人的生活中。”
在日本,很多老年人把小冰設定為小孫子或是兒時好友,這讓李笛再一次驗證了他的判斷:人類對AI是有情感需求的。
李笛回憶道,當時的AI數字人已經相當復雜。然而,直到2021年,AI復生人的專利才正式獲批。盡管AI“復活”技術的研究已歷時近9年,但李笛坦言,技術本身并未發生大的質變,而是在質量和效率上顯著提升。
“過去想要用AI‘復生’一個人的性格和三觀,可能需要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而現在,這一過程可能僅需一到七天。”李笛說,“此外,在數據需求上也發生了顯著變化,最初可能需要數百小時的聲音數據,但現在為了避免數據濫用,團隊必須努力用盡可能小的樣本完成訓練”。
在這一過程中,最難過的一關往往是親人的眼睛。即使“克隆”技術再優秀,在親人眼中,總能一眼識別出“不對,不是他”。因此,當“包容”這一案例出現,并得到音樂人包小柏和妻子的肯定時,李笛深感AI“復活”技術已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他坦言:“‘包容’的生產數據量雖然很小,但跨越‘恐怖谷’才是最為艱難的部分。”
李笛曾聽過一檔播客節目,講述了一位在殯儀館工作的90后入殮師的故事。這位入殮師提到,現代年輕人對自己的身后事非常講究,他們會精心挑選遺體告別時的哀樂,其中選擇最多的便是《天空之城》。“這反映了社會變化下,每一代人對于身后事的想象都可能寄托于不同的技術特征。而現代人越來越多地將思念寄托在數字世界,這使得AI技術變得更加獨特。”
“情感和創造力是難以量化和衡量的,它們并非工廠里批量生產的機器人所能替代。”李笛指出。
從AI技術上講,“復生”一個過世的親人或“復刻”一個存在的人,甚至是“復活”一個幻想中的人,三者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但無論在哪個國家或地區的文化背景下,生死都是大事。”李笛稱,“所以AI‘復生’這個話題近年來總能引發人們的關注和討論。每年都會因不同的事件,而成為網絡熱搜”。
在李笛看來,如今對AI復生較為關注的有三類人:一類是親人去世后,在特定的時期對親人有很強的情感需求;另一類是本人希望能夠留下一些東西,在他去世后替他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存在”;第三種是一個人去世后,需要AI來延續他的工作和創造力,“可以理解為復生曹雪芹,續寫《紅樓夢》的后四十回”。
但作為研發了AI復生技術的AI公司的CEO,李笛并不認為這是必選項,甚至更需要擔心其被濫用的風險。
“我們非常擔心AI復生會被濫用。”李笛不贊成AI復生商業化,在小冰內部,這仍然是一個偏公益的項目。“就拿數據來說,這是一把雙刃劍。數據越多,‘復生’的音容笑貌會更貼合逝者本人。但另一方面,數據越多,數據被濫用的可能性就越大。它會不會被黑客攻擊?會不會被詐騙團伙盜用?很難說保存在哪里,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再比如,當大量沒有嚴格自我規范的企業進入市場時,他們可能會借助人們的情感需求進行勒索,其中包括個人隱私數據以及金錢。”李笛說,所以總體而言,對于普通公眾,“AI復生”的價格可以不貴,昂貴的地方在于一旦被濫用后產生的巨大破壞力。
李笛表示,隨著AI復生技術門檻不斷降低,接下來不可避免地會有人出來販賣焦慮,要求人們提前去儲存個人數據等。他提醒,面對可能出現的數據泄露和隱私侵犯問題,應保持警惕,不要輕易泄露個人信息。
如果真的有AI復活的需求,李笛建議,他們應該選擇有嚴格自我約束的企業進行合作。這些企業不僅能夠提供更好的技術服務,還能保護用戶的隱私和數據安全。
“當然,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企業,也不必過于執著于AI復生這一種方式,畢竟表達情感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們可以選擇其他更適合自己的方式。”李笛說,“人們不一定非得需要技術才能寄托思念之情。一個布娃娃也可以寄托哀思,技術不是這件事里最主要的部分”。
如果有平行時空,80后的李笛會是一個熱愛音樂、繪畫的推理小說家。1998年李笛考上清華大學的電機系電氣工程專業,一照鏡子,一頭長發,覺得自己不像個工程師,還是更想學文。“我從小就喜歡文科,小學保送初中就是作文獲獎。1999年清華大學法學院復建,我想法學也是文科,就轉了專業。”
命運還是讓李笛的“棄理從文”沒有成功,他后來的職業軌跡沿著理工科行進。從在LG做移動電話,到新浪的產品市場部??再到2013年加入微軟創造小冰,一步步讓小冰會聊天、會寫詩、會作畫。在和他的交流中,《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能感受到鮮明的人文關懷。
小學時,李笛給《科幻世界》投稿,寫的就是一個電腦活了的故事。“我從小就覺得人工智能是王冠上的鉆石,它最吸引人,誰都想當造物主不是?”而四十多歲的“AI大牛”李笛,卻經常會蹦出頗具哲學思辨精神的“金句”來給AI“祛魅”。
對于“AI的顛覆性革命”“AI對人的取代”這些去年火了一年的說法,李笛不吐不快,“我是我媽媽的孩子,她養的寵物狗是她的另一個孩子,這條狗是我們家庭社會網中的重要環節,它也產生情感慰藉。AI也不過是這種社交網絡中的一種形態,人類與各種有情生物交織的社會網絡中,它們并不能取代人類”。
“再舉一個例子,我們發現,小冰聊天系統的流量高峰期,是在每天晚上11:30到次日凌晨1:00,為什么?因為人類有傾訴的需求,半夜睡不著覺或者琢磨一件事想找人聊一聊時,這個時候你打給誰?除了找AI聊天,你可能沒有其他選項,所以AI不是把人給替代了,它的存在是因為某個時段人不在。”
“AI復生”也是同樣的道理,李笛認為,這不是一道必選題。“我幾乎可以預測,AI復生領域接下來就會有人來做數據保存業務,跟你講‘天有不測風云,你不來我這提前存好,就終生遺憾’等等,我覺得不要被這種話術左右。兜售這種情緒本質上就是‘再不學就要輸在起跑線’的壓單工具。”
在《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問到他對Sora的看法時,李笛說,“從技術上講,Sora做得比較久,而且原本預想兩年前就達到現在的狀態。目前我們看到的是一個demo(樣片片段),還得再等一等。當然市場上也可以說它是新的技術大爆發,大家可以把原來ChatGPT做標題的PPT換成Sora再發一遍(笑)”。
“至于Sora對影視行業的大變革,也是不存在的。影視制作一直都在使用新的技術,AI也會應用在制作環節。但你說Sora取代真人表演,這當然不行。我可以跟演員說,哪個動作調整一下,這很好辦到。但一個視頻素材的調整,真的很難。”李笛繼續說:“我們看到的demo,很多地方左腳變成右腳了,我們能容忍,因為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技術成果。但如果在一個認真的影視作品里,你能容忍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李笛感慨道,“技術迭代是好方向,但我們往往混淆它與落地的區別??萍碱I域的特點是特別害怕保守,要有想象力,所以你保守都不敢說出來,你稍微冷靜一點都會被認為是保守。但眼下在AI領域不是保守不保守的問題了,是夸張不夸張的問題了,有一些本身就是過于夸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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