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丨揭開無人機概念股永悅科技的畫皮：供應商、客戶和資金借道方存隱秘聯系

每經記者 程雅  張寶蓮  趙李南    每經編輯 張海妮    

今年2月8日至3月22日，永悅科技（603879.SH，股價5.09元，市值18.36億元）的股價從最低2.96元/股漲至最高11.52元/股，漲幅驚人，其間一度收獲8連板。此后雖有所回調，但公司仍頗受市場關注，股價在4月17日、4月19日繼續漲停。

資金炒作的主要方向，正是永悅科技的“無人機”概念。

2022年，永悅科技跨界無人機，雖然公司無人機子公司成立時間不長，卻接連斬獲大單。

然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深入調查發現，圍繞無人機業務，永悅科技的供應商、大客戶、實控人、資金“借道”方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4月30日，永悅科技發布2023年年報。公司被出具2023年度帶強調事項段的無保留意見審計報告和否定意見的《內部控制審計報告》。

審計報告中強調事項提到，永悅科技控股股東江蘇華英企業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華英）存在通過第三方占用公司資金的情況。

而所謂的“第三方”并不獨立，如其中之一的山東鴻圖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東鴻圖），記者調查發現，該公司法定代表人蔡鐠隆被指認為永悅科技實控人陳翔的“助理”。

另一家被“借道”用于資金流轉的企業江蘇微米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微米），其間接股東之一為中睿智慧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睿智慧）。

中睿智慧的曾用名為“江蘇中傳華夏文旅產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該公司通信地址曾經為南京市鼓樓區集慶門大街270號蘇寧睿城慧谷E06號樓1幢2202室。“巧合”的是，作為永悅科技無人機業務的大客戶，江蘇中傳華夏新媒體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傳華夏）的注冊地址則是南京市鼓樓區集慶門大街270號蘇寧睿城慧谷E06幢2702室。

“借道”公司之江蘇微米：間接股東通信地址曾與永悅科技大客戶注冊地鄰近

永悅科技的控股股東通過“借道”三家公司，曾占用永悅科技及其子公司鹽城永悅的資金。 

今年4月16日，永悅科技發布公告，披露了控股股東占用上市公司資金的情況。

永悅科技表示，經證券監管部門督促，公司向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核實發現，2022年度和2023年度公司及子公司鹽城永悅被公司控股股東江蘇華英占用合計3833.8萬元資金。

上述資金系江蘇華英通過江蘇微米、南京協勝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京協勝）和山東鴻圖，與永悅科技及鹽城永悅簽訂采購合同的方式占用。

顯然，能夠通過“借道”的方式占用上市公司資金，從常理推測，永悅科技實控人陳翔對江蘇微米、南京協勝、山東鴻圖應具有較大的“影響力”。

企查查顯示，江蘇微米的法定代表人是薛慧，公司注冊地址位于南京市建鄴區怡康街9號2110室。

4月2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怡康街9號。記者注意到，21樓的樓層指引處共顯示有6家企業，但江蘇微米并不在其中。 

2109室、2110室是同一家企業的辦公地。該公司員工介紹，公司原本在9樓辦公，2023年下半年搬到21樓，與江蘇微米并無關系。物業方則表示，自2021年萬科入駐以來，2110室就一直處于空置狀態，直到租給目前辦公的這家企業。

企查查顯示，江蘇微米的股東為國凰投資管理（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凰投資）。

4月25日，記者來到國凰投資位于南京市建鄴區廬山路168號9樓909-1室的注冊地址。在9樓，記者看到，該樓層通往兩側的玻璃門都處于緊閉狀態，電梯門右前方有指引牌，但指引牌上并沒有國凰投資。

寫字樓前臺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9樓全部處于空置狀態，沒有公司辦公。辦公樓物業經理查詢后也表示，沒查到名為國凰投資的公司。

雖然沒有找到江蘇微米與國凰投資的辦公地，但國凰投資的曾用名——中傳華夏（南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卻引起了記者的注意。 

記者查詢發現，國凰投資的股東為中睿智慧和薛慧。

中睿智慧的法定代表人為薛慧，目前該公司的注冊地址為南京市鼓樓區江東北路333號地下一層A11-13室。

中睿智慧，也有一個曾用名：江蘇中傳華夏文旅產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

一條線索就此展開。

作為永悅科技實控人陳翔可施加重大影響力的資金“借道”方——江蘇微米，其股東的曾用名，為何與永悅科技無人機業務的大客戶中傳華夏，共用“中傳華夏”的企業字號？

這是否僅僅是巧合？

在南京市鼓樓區江東北路333號地下一層，記者找到了中睿智慧。

該公司位于一商場外圍露天負一層處，附近大多為餐飲店鋪。問及薛慧，中睿智慧的員工稱，薛慧不在公司。記者試圖再詢問“陳翔”是否在公司，對方稱，都不在，他們這兩天出差了，并要求記者直接和他們聯系。

而據附近車庫收費亭保安介紹，中睿智慧負責地下商鋪的招商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企查查顯示，根據中睿智慧2023年年報，該公司還有一處通信地址：南京市鼓樓區集慶門大街270號蘇寧睿城慧谷E06號樓1幢2202室。

與此同時，作為永悅科技無人機業務的大客戶，中傳華夏的注冊地址則是南京市鼓樓區集慶門大街270號蘇寧睿城慧谷E06幢2702室。

4月2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E06號樓22樓，但并未找到中睿智慧，工作人員表示，22樓只有一家企業辦公，并不是中睿智慧。

隨后，記者來到27樓，前臺處顯示的公司名稱為“華夏控股集團”。前臺工作人員稱，中傳華夏的董事長、總經理都出差了，“華夏控股”的董事長任濤也不在公司。

企查查信息顯示，中傳華夏的單一股東為華夏控股發展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夏控股），后者董事長為任濤。

4月26日，記者再次來到中傳華夏，前臺工作人員表示，中傳華夏董事長在公司，但在開會，且沒有提前預約無法聯系采訪。隨后，記者將書面采訪提綱交由前臺，請其轉交。但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今年4月2日，中睿智慧的工商登記資料發生變更，公司住所由南京市鼓樓區集慶門大街270號蘇寧睿城慧谷E06號樓1幢2202室變更為南京市鼓樓區江東北路333號地下一層A11-13室。

4月10日，永悅科技公告，公司子公司鹽城永悅起訴中傳華夏。4月16日，永悅科技公告披露了公司控股股東通過江蘇微米等公司占用上市公司資金事宜。

江蘇微米及其股東國凰投資、中睿智慧與中傳華夏之間的關系，或許并不僅僅是曾有共同的公司字號，以及相鄰的地址。

工商信息顯示，作為中傳華夏的單一股東，華夏控股（曾用名：中傳華夏（北京）文旅發展有限公司）曾經持有中睿智慧55%股份。

此外，華夏控股對外投資情況顯示，該公司持有江蘇實盟建設投資有限公司85%股份，后者的另一股東是自然人朱潤希，持股15%。

企查查信息顯示，同名的“朱潤希”持有國凰企業管理（江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國凰江蘇）30%的股份，該公司的另兩名股東為薛慧和國凰投資。

而國凰江蘇，則持有中睿智慧100%股份。

上述同名的朱潤希、薛慧是否為同一個人，尚無法證實。

而另一家被“借道”的公司山東鴻圖，曾經通過子公司投資南京國凰新能源電力合伙企業（有限合伙），該合伙企業于2023年4月注銷，但也留下了股東信息，該合伙企業的執行事務合伙人和股東之一便是中睿智慧。 

“借道”公司之山東鴻圖：法定代表人被指是陳翔助理

企查查顯示，山東鴻圖的法定代表人、股東為蔡鐠隆，該公司對外投資了鹽城鴻堂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鹽城鴻堂）。

鹽城鴻堂的注冊地址位于鹽城市大豐區大中工業園區大學生科技創業園2號樓。在該創業園6號樓一層，還有名為鹽城市大豐區鐠隆悠然飯館的個體工商戶，經營者同樣名為蔡鐠隆。

4月23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該大學生科技創業園，發現該園區實際為永悅科創園。

記者來到鹽城鴻堂所在的2號樓，發現該樓的前后門均有“華英股份”的logo，前門緊閉，前臺未見有人辦公，內部沒有燈光，后門則被一把大鎖拴住，停放有一輛電動車。

記者前往6號樓鐠隆悠然飯館。飯館所在的6號樓外有著醒目的創業園餐廳標識。

在6號樓內部，記者找到了創業園食堂，但食堂的經營者卻并非蔡鐠隆，而是鹽城華灃智城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據食堂員工介紹，悠然飯館是以前使用的名字，園區食堂都歸“華英股份”（這里指江蘇華英）管，老板是陳翔，2號樓一整棟樓都是江蘇華英。

這一說法在江蘇華英員工這兒也得到證實。記者以與鹽城鴻堂談業務為由，找到了江蘇華英的一名員工，對方表示，整個2號樓都是江蘇華英的。

在與記者交流時，該員工表示并不知曉鹽城鴻堂這家公司，但在得知鹽城鴻堂的法定代表人為蔡鐠隆時，對方稱，“那是我們這邊”。隨后，其打電話詢問另一位工作人員是否知悉鹽城鴻堂的情況。

在之后的溝通中，記者得知，蔡鐠隆在公司的身份是總經理助理，是陳翔的助理。

離開永悅科創園后，記者步行約20分鐘，來到鹽城永悅。這個被資本市場寄予厚望的永悅科技無人機制造廠區內，停放著不少汽車，大門旁的員工宿舍處還掛著晾曬的衣物。

永悅科技部分無人機產品系其他公司生產

雖然成立了專門的子公司生產無人機，但永悅科技的無人機產品，或許并非全部由公司自行完成生產。

2023年1月，永悅科技發布的《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稱，“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預計投資金額約3.3億元，項目達產后，生產能力為植保無人機3000臺、消防無人機500臺、電力巡航及軍警機1000臺、大型物流機500臺和精密配件500萬件。

大豐區政府官網披露，永悅科技的無人機項目系該區的招商項目。

2021年6月，大豐區政府官網轉發了《大豐日報》的一篇報道——當年6月25日，南京審計大學、江蘇華英、大中街道合作共建的“互聯網+社會心理服務體系”示范項目舉行簽約儀式。時任大豐區區委書記薛盛堂，永悅科技、華英股份（原報道名稱，即江蘇華英）董事長陳翔出席了該活動。

然而，江蘇華英與大豐區政府的合作好景不長，到了2023年2月，江蘇華英就被大豐區政府名下國企提起訴訟，并凍結5.69億元。

在下游銷售方面，2022年8月，永悅科技就拿到了第一單無人機合同，價值1.14億元。但合同履約進度卻不及預期。

永悅科技稱：公司通過鹽城永悅工廠向中傳華夏交付MX450航拍飛行器380臺，不含稅貨值386.73萬元，中傳華夏于2022年12月28日在送貨單上對MX450航拍無人器380臺進行簽收；2023年6月29日，又向中傳華夏交貨MX450航拍飛行器2620臺，不含稅貨值2666.37萬元，從鹽城永悅工廠送貨到中傳華夏南京鼓樓區蘇寧慧谷E06號樓27樓，但中傳華夏答復沒有場地存放，交貨的3000臺MX450航拍無人機都暫存在永悅科技辦公樓。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采購商身份詢問后發現，永悅科技至少有一部分無人機是從A公司采購。

《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記者以采購商身份從A公司官網獲得了該公司工作人員QQ號，以下是雙方部分對話。

NBD：我看到永悅科技，他們說有用你們的無人機，是么？

A公司工作人員一：是，遙控器也用的我家的。

NBD：他們大概有多少，量大么？

A公司工作人員一：去年搞了四五千套吧，還是六七千套。

 

隨后，記者加了A公司另外一位工作人員的微信，以下是記者與其的部分對話。

NBD：永悅智能的無人機也是用你們的？

A公司工作人員二：那款載物的嗎？

NBD：行業應用的。

A公司工作人員二：那個不是的。

NBD：他們的遙控器是用你們的？

A公司工作人員二：我們遙控器基本上80%的廠商都在用。 

供應商與“借道”方或存交集

根據永悅科技的公告，2023年7月28日公司通過安徽捷融數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徽捷融）向中傳華夏交貨無線網絡監控系統，不含稅貨值504.49萬元，由供應商直接送貨至江蘇宜興太華天谷度假村安裝，公司沒有收到中傳華夏的簽收單。

企查查顯示，安徽捷融注冊地址位于安徽省合肥市高新區合歡路12號環保產業園內1號樓401室。

但記者實地探訪時并未發現公司辦公室。安徽捷融注冊地所在的1號樓只有3層樓，最西邊為一家建設工程公司，往東有兩個單元入口，除了1樓有少量商貿公司經營食品飲料業務外，2樓、3樓均處于廢棄狀態，僅有中間單元加蓋了一間房，外觀看上去更像住戶，一樓商家稱，以前這里是員工宿舍。

企查查顯示，安徽捷融的法定代表人為魏沅。安徽中科華炬環保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科華炬）的法定代表人、董事長兼總經理也叫“魏沅”，公司有一名董事名為史青松。

就在緊挨著環保產業園1號樓的一棟辦公樓內，4樓為安徽天龍管業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天龍管業）的辦公地。中科華炬、國凰礦業集團在該地辦公。 

中科華炬的第一大股東是集購互聯網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集購互聯網），后者的法定代表人同樣叫“魏沅”。

根據工商信息，集購互聯網持有安徽集購商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集購商貿）90%股權，后者的注冊地址是合肥市高新區合歡路12號國凰礦業集團辦公樓401室，法定代表人也叫“史青松”。

江蘇傲松雪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傲松雪）法定代表人也叫“史青松”，其持有該公司99%股份。

2023年，江蘇傲松雪曾發生一起股東變更，中菱（南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退出，且后者目前已更名為國凰投資。

如前文所述，國凰投資還有一個曾用名是中傳華夏（南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該公司股東為中睿智慧和薛慧。 

前述與中科華炬、國凰礦業集團在一地辦公的天龍管業，其大股東為合肥國凰置業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以下簡稱合肥國凰），后者執行事務合伙人為安徽國凰科技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徽國凰），安徽國凰的控股股東為中睿智慧。

也即意味著，天龍管業最終受中睿智慧控制。安徽國凰另一股東為安徽點惠互聯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點惠互聯），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財務負責人皆為史青松。

4月2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探訪中科華炬時，公司辦公室里多名員工表示并不認識魏沅和史青松，稱公司董事長為謝尚珍。

而天龍管業的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也叫“謝尚珍”。

此外，記者也前往集購商貿注冊地址“國凰礦業集團辦公樓401室”。公司員工稱，史青松和魏沅出差不在公司，對其他情況則不清楚。

記者注意到，中睿智慧曾用名為國凰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與“國凰礦業集團”均有“國凰”字樣。 

此外，企查查信息顯示，史青松擔任聚核科技（安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聚核科技）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而聚核科技的股東正是中睿智慧。

上述同名的魏沅、史青松、謝尚珍是否為同一個人，記者暫無法證實。

陳翔的資金窘境

陳翔是半路入主的永悅科技。

2020年11月，永悅科技原實控人與江蘇華英簽訂了《關于永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之股份轉讓協議》，江蘇華英受讓永悅科技約17%的股份，受讓價格約6.2億元。

交易完成后，江蘇華英成為永悅科技控股股東，陳翔成為永悅科技實控人。

不過，到了2023年年初，陳翔及江蘇華英便陷入一起金額超5億元的借貸糾紛。

2023年8月，永悅科技公告，收到江蘇省證監局警示函。事情緣起是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司法凍結了江蘇華英持有的永悅科技股份，永悅科技董事長陳翔于2023年2月6日知悉該事項，但公司直至2023年4月26日才披露。

永悅科技在公告中表示，凍結申請人為鹽城市大豐區誠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誠中投資），凍結原因為民間借貸糾紛。

裁判文書顯示，誠中投資申請凍結江蘇華英銀行賬戶存款人民幣5.69億元或查封、扣押等值的財產。

今年1月，永悅科技公告稱，江蘇華英累計質押了6150萬股永悅科技股票，占其持有公司股份總數的98.94%。

同時，永悅科技稱，江蘇華英股份質押中未來半年內到期的質押股份數量為4550萬股，占所持股份比例的73.20%，對應融資金額為1億元。在今年2月8日，永悅科技的股價跌至2.96元/股時，該部分質押股票的市值也已經跌至1.35億元。

顯然，對于陳翔及江蘇華英而言，不能爆倉是一個重要問題。

至今年4月29日，永悅科技公告稱，公司實控人、董事長陳翔因涉嫌證券市場內幕交易，被證監會立案。

4月30日，記者就蔡鐠隆與陳翔的關系、中睿智慧與中傳華夏的關系、陳翔是否能夠控制中睿智慧、永悅科技是否從A公司采購無人機及遙控器、安徽捷融與永悅科技之間的關系，向永悅科技發去《采訪函》，但截至發稿未獲對方回應。

封面圖片來源：鹽城永悅官網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