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萬元股權投資后，追投1億元??吳旦解密英雄游戲投資《黑神話：悟空》細節

每經記者 李卓    每經實習記者 張梓桐    每經編輯 魏官紅    

《黑神話：悟空》正在不斷突破國產3A游戲的上限。

根據市場調研機構VG Insights的最新統計數據,《黑神話：悟空》的累積銷量已經達到1690萬份，且該游戲的總收入已經超過了8.12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7.5億元）。

然而，與亮眼的銷量數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黑神話：悟空》背后公司“游戲科學”的低調與謹慎。

近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探訪了位于杭州的游戲科學工作室，該工作室坐落在杭州象山的一個產業園內。

圖片來源：每經實習記者 張梓桐 攝

或源于近期外界對公司的高度關注，記者在一個工作日的下午4點多趕至公司門口時，正值上班時間，公司卻大門緊閉，門口豎立的提示牌寫著：“設計繁忙，研發緊張，非請勿入，多多見諒”，甚至工作室的窗戶全被拉上了窗簾。門口的保安謝絕了記者的探訪訴求。據悉，近期因游戲熱度專程趕來的媒體、玩家不少。

圖片來源：每經實習記者 張梓桐 攝

若說當下這個大門緊閉的工作室是“無意苦爭春”，那么將時間拉回到2017年，《黑神話：悟空》尚未立項時，馮驥及其所帶領的團隊稱得上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說實話，他們當時是一個肯定有人看得上，但也肯定有人看不上的團隊（笑）。”“撇開所有商業的條件，我想他（馮驥）成。”9月2日，真格基金官方公眾號發布了與《黑神話：悟空》第一個投資人吳旦的訪談節選。

吳旦在上述訪談中分享了7年前他擔任英雄游戲總裁時如何以6000萬元投資（持股20%）游戲科學的決策過程與心路歷程。同時，據披露，除了6000萬元的股權投資，英雄游戲在《黑神話：悟空》這個項目上又至少追投了1億元。

吳旦因成功投資《黑神話：悟空》被米哈游聯合創始人劉偉評價為：“過去五年中國游戲行業最強投資人：Daniel（吳旦），沒有之一。”

隨著吳旦此次公開英雄游戲的投資細節，“英雄游戲”何以成為《黑神話：悟空》唯一的聯合出品方得以解密。除此之外，《黑神話：悟空》“特別鳴謝”名單上，列出了包括吳旦、應書嶺（英雄游戲董事長）在內的28位業內人士。作為中國首部3A級代表作，《黑神話：悟空》的臺前與幕后，顯然還有許多超出“投資”之外的故事與啟示。

“猴王已出世”，中國下一個3A大作還遠嗎？

吳旦：“當時聊完第二秒鐘就想和團隊簽約打款”

游戲科學成立于2014年，其創始團隊核心均來自騰訊。

天眼查信息顯示，《黑神話：悟空》的出品方深圳市游科互動科技有限公司（簡稱：游戲科學）的實際控制人為馮驥，持股38.76%；英雄游戲100%控股的子公司天津英雄金控科技有限公司持股19%；而騰訊通過旗下公司（廣西騰訊創業投資有限公司）持有5%的股份。馮驥曾透露，早在《黑神話：悟空》首次公開時，騰訊便主動尋求投資，并承諾不會干涉公司的日常運營和產品決策。

圖片來源：天眼查截圖

一個公開的事實是，《黑神話：悟空》的開發成本極其高昂，每小時的游戲時長開發成本超過2000萬元，預計整體游戲時長20小時以上，開發費用將達到3億元至4億元。因此，對于尚未推出商業化產品的游戲科學來說，彼時投資機構的青睞與“慷慨”就是產品研發的“生命線”。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在騰訊之前，就有一位“愛打游戲”的投資人吳旦送來了鋪就馮驥“西天取經”之路的第一塊“基石”。

從履歷來看，吳旦早年在德勤做審計，后來入職真格基金，成為一名游戲投資人；在他入職真格一年半后，曾升任真格基金史上最年輕的副總裁。

據真格基金披露，吳旦在真格基金的三年，投出了《超級英雄》《全民槍戰》《虛榮》，一度占整個市場上成功創業團隊手游的70%。后來他從投資人轉型成為一名創業者，與應書嶺一起創辦了英雄游戲。投資早期的“黑神話”團隊時，他時任英雄游戲總裁。英雄游戲官網資料顯示，2021年10月，吳旦被任命為公司CEO。

和過往數不清的經典投資項目相似，吳旦在真格基金的訪談中回憶稱，他與馮驥初次見面時聊的也并非是財務模型、市場定位、商業模式和收入來源。

“第一次見在深圳，馮驥和我講團隊的歷史，和當時做《戰爭藝術：赤潮》的思路。”馮驥不僅在游戲制作上展現出全面的才華，更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前瞻性的戰略眼光打動了吳旦。

馮驥對游戲工業化的深刻理解、對內容的極致追求以及對宏觀環境的敏銳洞察，讓吳旦堅信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團隊。

“他永遠在各種各樣的內容作品里遨游。”吳旦感嘆道。

但相比于其獨特的個人魅力，馮驥及黑神話團隊在當時行業內的評價卻是兩極分化，有人看好其內容與制作經驗，也有人質疑其商業化能力。

然而，正是這種“既有人看得上，也有人看不上”的特性，以及團隊在《斗戰神》項目中展現出的潛力，吸引了吳旦的注意。

圖片來源：官網截圖

另一方面，吳旦表示，真格基金時期積累的“一頁紙TS”（Term Sheet，投資意向書）改革經驗，讓他在投資決策中更加迅速和果斷。

談及馮驥為何選擇英雄投資而非騰訊、網易等大廠，吳旦表示，這更多是一個雙向選擇的結果。大廠可能因為決策速度、估值考量或是對團隊商業化能力的疑慮而未能出手。

吳旦在2017年就出手了，“我當時聊完，是堅決地，決絕地，想立刻，第二秒鐘，就和團隊簽約打款。”這一打款就是6000萬元。吳旦直言，雖然對天使項目6000萬元融資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考慮到團隊的稀缺性和項目的巨大潛力，這樣的投入完全值得。

而后來追加的1億元人民幣，則是基于團隊在《戰爭藝術：赤潮》之后表現出的堅定信念和創新能力，以及對單機市場和中國故事巨大潛力的深刻洞察。

一個有意思的背景是，那時恰好是國內游戲投融資市場的低潮期，據IT桔子，中國游戲市場投融資在2014年至2015年迎來高峰，兩年投資事件在400起以上，投資金額在100億元左右，但在2016年后就遠離了投資的主戰場，一度單年投資金額僅53億元。

由此可見，彼時吳旦的投資更顯珍貴，而細究其動機，吳旦表示，黑神話團隊在行業內的聲譽以及他們的經驗對他來說是決定性的因素。

他解釋道，游戲行業中，擁有大規模項目經驗的團隊十分罕見。騰訊的《斗戰神》和《天涯明月刀》，網易的《逆水寒》等大項目經驗，是整個行業中的珍稀資源。

事實上，馮驥在騰訊做《斗戰神》的時候，或許并不開心。

理想主義VS商業化能力

馮驥一度吃了理想主義的虧。

2008年左右，隨著騰訊自研3D游戲引擎推出，尚在騰訊的馮驥憑借西游題材網游策劃案《斗戰神》脫穎而出，成為該項目的核心策劃。

這款游戲承載了他對游戲品質的追求和對西游故事的獨特理解，吸引了公司海量的資源投入，并邀請了《悟空傳》原作者今何在加盟。經過四年的精心打磨，《斗戰神》在前期測試中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但隨著游戲的正式上線，玩家迅速消耗了游戲內容，開始質疑策劃的更新速度。面對玩家流失的壓力，騰訊高層選擇了快速變現的策略，導致游戲內付費項目激增，口碑急劇下滑。馮驥的理想與公司的商業邏輯之間的沖突日益明顯，最終導致了他的“夢碎”。

但還好，對于《黑神話：悟空》，吳旦足夠特殊。吳旦回憶稱：“我相信很多人會覺得這個團隊商業化能力不行，太理想主義。但結果最后賺錢它也不是靠商業化能力，它是一定程度地靠理想主義。”

但是單純的理想主義并不能讓產品憑空誕生。吳旦也不避諱那時團隊所面臨的困境，他回憶道，在2018年團隊正式做《黑神話：悟空》之前，做過3款產品，從《斗戰神》，到《百將行》，再到《戰爭藝術：赤潮》。當時的情況是，做完赤潮，團隊曾經歷了一段迷茫期，需要面對賬上資金不足和未來的不確定性。

“那時候經過仔細地討論，馮驥說了他的想法。也就是他新華社采訪里說的那些，其實都是真實客觀的情況。他怎么看待單機市場，怎么看待這個機會等。”吳旦回憶道，彼時最打動他的，還是馮驥展現出來的那種狀態。就是一種時刻先自省，面對困境或者失敗，向內尋因的能力。

正如《黑神話：悟空》與中華文化的緊密結合，吳旦特別提到，馮驥關于“人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業與國家民族的崛起綁定”的樸素情懷和理性判斷十分關鍵。

圖片來源：官網截圖

就在《黑神話：悟空》上線倒計時4天的時候，吳旦在朋友圈轉發了IGN中國給《黑神話：悟空》評測10分的鏈接，并回應，今年很多人都來問他，怎么投的黑神話，怎么投的鳴潮：“我其實答不上來，因為這里面的方法論簡單到沒啥可說的，就是事在人為??人對了就行。如果真有什么方法論，其實還是帶我入投資行當的老師，徐老師（徐小平），王老師（王強），和Anna（方愛之，真格基金創始合伙人兼CEO），給我植入在內心深處的一些對人的感覺，和對人的信任??”

事實上，除了對“人”和“團隊”的精準判斷外，吳旦同樣堅信《黑神話：悟空》所處的國產3A游戲未來大有可為。

“事情要成立有幾個大的假設。首先是假設單機市場真的存在，有這樣的大機會。其次，假設講好中國故事，有大的時代紅利。最后，假設團隊能真的做好中國故事，以及有實力制作出3A水準的游戲。”吳旦說道。

不過，吳旦在訪談中也坦言，其認為《黑神話：悟空》的投資成功不可復制，主創團隊也是很難復制。而下一個時代的游戲投資機會，要在兩三年之后才好判斷。

《黑神話：悟空》為中國游戲工業踏出了一條“取經路”，《黑神話：悟空》之后，下一個3A大作在哪里？

值得一提的是，據財聯社報道，近日，應書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我認為下一款（國產）3A級游戲很可能非常接近了”。據稱，他知道至少有一款類似的游戲正在開發中，他在英雄游戲的商業伙伴已經投資了這款游戲。但他拒絕透露具體的時間表。

無論如何，下一個“《黑神話：悟空》”，不僅成為了中國游戲人自己的期待，也成為了全球市場對中國游戲市場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