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絕癥”到“慢病”、再到“治愈” ，艾滋病藥物創新為患者帶來新希望，卻難帶動本土藥企業績

每經記者 許立波    每經編輯 楊夏    

在艾滋病防治的漫長歷程中，人們不斷尋求更高效、更便捷的治療方式。

四十年前，艾滋病還是一種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可怕疾病，直到雞尾酒療法出現，才顯著降低了艾滋病相關的死亡率，將艾滋病從絕癥變成了可以長期控制的慢性疾病，但每日多次大量服藥所導致的依從性問題一直是制約患者生活質量的瓶頸。為了克服這一難題，藥企們開始將目光聚焦于能夠延長給藥間隔的長效方案。

2024年，吉利德公司推出艾滋病藥物來那帕韋（Lenacapavir），該藥物在預防年輕女性HIV感染試驗中顯示出100%的有效率，為控制乃至終結艾滋病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在這一背景下，中國本土藥企該如何抓住這一時代機遇、布局差異化創新研發？A股兩家專注于艾滋病創新藥物研發的上市公司前沿生物、艾迪藥業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均表示，全球HIV疾病管理趨勢已逐步進入“慢病化”管理的時代，患者將更加注重生存質量，因此安全性高、毒副反應小、依從性更佳的長效藥物是國際抗HIV創新藥的主流開發方向。

國內艾滋病藥物企業面臨業績困局

數據顯示，截止到2023年底，全世界大約有3990萬的艾滋病感染者，中國存活的艾滋病患者及病毒感染者則約為129萬人，占比約為3.23%。

市場空間方面，根據弗若斯特沙利文報告，全球HIV（艾滋病毒）藥物市場已由2017年的325億美元增長至2021年的380億美元，預計2030年將達到575億美元。中國HIV藥物市場規模則由2017年的2.42億美元增長至2021年的3.937億美元。相較之下，中國市場占全球HIV藥物市場比重僅在1%左右。

國內艾滋病領域為何會出現市場規模與患者規模并不匹配的情況？前沿生物及艾迪藥業均提到，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市場上的艾滋病藥物仍以仿制藥為主，自主創新藥物相對稀缺，這使得國內患者在治療選擇上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艾迪藥業方面表示，目前國際上抗HIV病毒藥物共有6大類30多種藥物，國際主流抗HIV病毒藥物主要有吉利德的必妥維和捷扶康、葛蘭素史克（GSK）的多偉托和綏美凱等，多為復方制劑。與發達國家市場相比，中國市場的相關主流藥物主要為仿制國外上市已久、作用機制相對老舊的品種，國內艾滋病患者差異化用藥訴求未能滿足，藥物結構提升空間及國產創新替代市場較大。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HIV藥物的自費市場相對較小。隨著醫保政策的推進以及國家對艾滋病治療的高度重視，艾滋病患者的檢測和治療覆蓋率得到大幅提升。但國內藥物的支付模式以免費贈藥和醫保為主，其中免費贈藥比例占我國整體抗HIV病毒藥物市場規模的74%，自費市場相對較小，進一步導致國內艾滋病治療藥物市場規模受限。

以前沿生物（688221.SH，股價9.83元，市值36.82億元）自主研發的1.1類新藥艾可寧為例，公司方面介紹稱，早在2020年12月，艾可寧就作為獨家專利產品通過談判方式納入國家醫保目錄，醫保支付標準為532元（160mg/支），與未進入國家醫保目錄的終端零售價格992元（160mg/支）相比，降價幅度為46.37%。但從銷售額來看，2019年至2023年，前沿生物的營業收入分別為0.21億元、0.47億元、0.41億元、0.85億元和1.14億元。醫保放量對于艾可寧銷售額擴大帶來的影響并不明顯。

艾迪藥業（688488.SH，股價9.33元，市值39.26億元）也面臨同樣的業績困境。財報顯示，2021年至2023年，公司連續3年虧損，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分別為-2999萬元、-1.24億元、-7607萬元。目前，艾迪藥業在HIV領域擁有2款已上市HIV新藥艾諾韋林片（艾邦德）及艾諾米替片（復邦德），其中艾諾韋林片于2021年末納入醫保目錄，其2022年、2023年銷售額則分別為3349.50萬元、2473.50萬元；2023年的銷售額甚至還下滑了26.15%。

對此，艾迪藥業方面解釋稱主要因為公司的第二款抗HIV復方制劑新藥艾諾米替片于2022年獲批上市，并在2023年進入醫保后實現年銷售額4884.38萬元，影響了艾諾韋林片的終端銷售。

全球艾滋病藥物競爭升級

國產創新藥沒有放量，但艾滋病治療藥物的競爭或將更加嚴峻，因為吉利德的新藥來那帕韋即將加入戰場。

作為全球首個一年僅需注射兩次的HIV長效療法，來那帕韋率先于2022年8月在歐盟獲批上市，用于聯合其他抗逆轉錄病毒藥物治療無法建立抑制病毒機制的多重耐藥型HIV-1成人患者。目前，來那帕韋已在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澳大利亞等國獲批上市，并進入中國藥品審批流程，但目前尚未獲批。

就療效而言，在此前披露的PURPOSE1和PURPOSE2的兩項關鍵性Ⅲ期臨床試驗中，來那帕韋展現了顯著的抗HIV病毒效果。PURPOSE1研究中，針對5300多名順性別女性和青春期女孩，結果顯示使用來那帕韋的受試者中無一人感染HIV，顯示出100%的預防有效性。

與傳統的每日口服HIV藥物相比，來那帕韋的主要優勢在于其便捷的用藥方式和高度的有效性。長期以來，HIV患者因需要每日服藥而面臨依從性難題，尤其是在社會污名與歧視、隱私泄露風險和藥物副作用等問題上，不少患者無法保持足夠的服藥堅持性，這極大地影響了治療效果。而來那帕韋每年僅需注射兩次的特點，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顯著減少了患者的治療負擔。

值得注意的是，來那帕韋不僅作為治療藥物，其在HIV暴露前預防（PrEP）方面的表現也令人矚目。所謂PrEP，是指通過提前服用抗病毒藥物來預防HIV感染。世界衛生組織（WHO）建議，HIV高風險人群應進行暴露前預防，并結合安全性行為，以形成一套綜合的HIV預防措施；此外，隨著國內外權威指南的更新，暴露前預防也被進一步印證是HIV防控的重要手段之一。艾迪藥業方面評價稱，PrEP這一適應癥目前還未在任何國家獲批。PrEP適應癥可以為更多HIV高風險人群提供解決方案，市場發展前景廣闊。

根據吉利德日前披露的三季報，今年前三季度公司共實現營收211.85億美元，同比增長約6%。其中，HIV治療藥物依然是吉利德的主要營收來源，第三季度銷售額達到50.73億美元，同比增長9%。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吉利德能一直穩坐釣魚臺。HIV全球藥物市場前三強中，GSK已擁有3款TOP 10抗HIV藥物，預計2026年HIV銷售額將增長至70億英鎊（約90億美元）；強生則推出了全球首個長效艾滋病雞尾酒療法，目前已有多款重磅產品獲批上市。除此之外，輝瑞、默克、默沙東等近年來也在HIV藥物上大放異彩，市場份額不斷擴張。

此外，盡管來那帕韋被業內寄予厚望，稱其“有望終結艾滋病”，但并不意味著艾滋病新藥的研發就會止步于此。前沿生物方面提到，截至目前已經獲批上市且進入商業化推廣的長效、注射類抗HIV病毒藥物，存在注射部位腫脹和結節等不同程度的注射位點反應，并且需要在專業醫院，由專業人員操作。對此，公司正在開發新的抗HIV病毒長效制劑，在給藥方式上擬通過皮下注射，每月給藥1次，預期可以減少注射部位的疼痛，有利于提升用藥的便利性及依從性。

艾迪藥業方面也表示，來那帕韋美國年治療費用42250美元，折合約30萬元人民幣，其治療費用昂貴、藥物的可及性還比較有限，可以預計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口服“雞尾酒療法”仍將是一線主流療法。

國內艾滋病藥企將向何處去？

但是，來那帕韋還是給競爭對手帶來了不小的“威脅”。今年6月20日，吉利德披露來那帕韋在關鍵Ⅲ期臨床試驗中取得里程碑式進展，艾迪藥業和前沿生物的股價均在短時間內大幅下跌。6月24日當天收盤，艾迪藥業下跌14.19%，前沿生物也跌超6%。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資本市場對國內HIV藥物企業前景的擔憂。

國內艾滋病用藥市場還是一個好的投資方向嗎？對此，安信證券在研報中稱，艾滋病新藥研發作為戰略儲備的地位也許是必需的，但是在國內的醫藥產業的投資方向上看，預計有相應劣勢，這主要是由于目前國內外市場已有相當數量的抗反轉錄病毒藥物，新產品的進入短期接受度有限。即使產品未來有幸獲得較好的市場地位，也可能因為耐藥性的問題而面臨銷量下滑的風險。

對前沿生物而言，艾可寧作為首個年收入突破億元的國產HIV長效藥物，已在市場中取得一定成績，但隨著艾可寧藥物專利于2023年到期以及HIV市場激烈的競爭，企業面臨的挑戰依然嚴峻。

對此，前沿生物方面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2024年11月，艾可寧新增維持治療適應癥正式獲批開展II期臨床試驗，探索每4周給藥1次聯合多替拉韋的長效抗病毒方案，代表著公司在長效抗HIV病毒新藥的布局與開發中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未來，前沿生物將基于在抗HIV病毒和長效制劑領域沉淀的技術優勢采取差異化策略，開發新的抗HIV病毒長效制劑，包含整合酶抑制劑和進入抑制劑等，擬通過皮下注射方式，以期解決現有長效療法在給藥方式與耐藥性等方面存在的痛點。

艾迪藥業的長期虧損則讓公司的現金流吃緊。今年上半年，艾迪藥業因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為-7836.20萬元，公司因此也在8月23日發布公告稱，擬向特定對象發行股票募集資金總額不超過1億元，扣除相關發行費用后的募集資金凈額全部擬用于補充流動資金。現金流吃緊也影響到了艾迪藥業的研發，在12月4日舉辦的2024年第三季度業績說明會上，管理層披露，基于公司對整體戰略規劃的布局調整考慮，抗腫瘤領域相關項目ACC010及ACC015的研發進度已放緩，未來擬采取License out（授權）或者尋求合作方共同開發的形式推進項目。

針對國內艾滋病藥物市場的未來發展趨勢，艾迪藥業方面向記者表示，抗HIV病毒藥物從以往由國家集中采購免費治療正在向政府免費治療+醫保支付+自費市場相結合轉變，將是滿足不同患者群體需求、提升臨床用藥可及性和先進性的重要趨勢。

前沿生物方面則認為，目前全球HIV疾病管理趨勢已逐步進入“慢病化”管理的時代，通過規范用藥管理，病患預期壽命不斷延長，HIV患者將更加注重用藥后的生活質量，患者對藥物的要求除有效性以外，對藥品的安全性，便利性和可及性提出更高的要求。長效、注射類藥物無需每日給藥，且不經肝腎代謝，符合未來的主流開發方向。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41N1205289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