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楊志勇：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要向深化財稅體制改革要效益

每經記者 石雨昕    每經編輯 廖丹    

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將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統籌安排收入、債券等各類財政資金，確保財政政策持續用力、更加給力。

3月6日，十四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舉行經濟主題記者會。財政部部長藍佛安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今年財政政策更加積極，可以理解為持續用力、更加給力。其中，在赤字安排上更加給力。今年赤字率按4%左右安排，赤字規模達到5.66萬億元，比去年增加1.6萬億元。赤字水平和赤字規模均為近年最高，逆周期調節力度進一步加大。

從“積極”到“更加積極”，2025年，財政政策將如何發力？這又將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針對這一系列問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對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黨委書記、院長楊志勇進行了專訪。

楊志勇主要研究財稅理論、財政政策與中國經濟改革，入選了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被授予“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榮譽稱號，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并出版了多部專業著作如《現代財政制度探索：國家治理視角下的中國財稅改革》《新中國財政政策70年》等。

綜合施策，多渠道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

NBD：在記者會上，藍佛安部長提到，今年赤字水平和赤字規模均為近年最高。請問這一安排釋放了哪些信號？今年財政政策如何體現從“積極”到“更加積極”？ 

楊志勇：赤字率提高是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的一項重要內容。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要持續用力、更加給力，首先需要在支出強度上有所體現，這就需要有可支配的財力。赤字率的提高意味著可以有更充分的財力，政府就可以加大財政支出強度，而這些資金更多地用于保障和改善民生等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的關鍵領域，而非無序開支，從而確保財政資源的有效配置與利用。今年赤字率擬按4%左右安排、比上年提高1個百分點，2025年赤字規模將達到5.66萬億元、比上年增加1.6萬億元，一般公共預算支出規模近30萬億元。

另外，赤字率提高到4%，也是向社會發出積極的信號，即在考慮了債務余額、債務率的基礎上，財政政策仍然是有加力空間的。正如藍部長在經濟主題記者會上所指出的：“為應對內外部可能出現的不確定因素，中央財政還預留了充足的儲備工具和政策空間。”從目前來看，赤字率提高到4%能夠有助于中國應對經濟社會各方面發展的需要，能夠保障經濟回升向好。因此這也是根據當前中國宏觀經濟實際情況做出的選擇。

與此同時，除了擴大財政支出規模外，加快財政支出進度也是財政政策“更加積極”的體現。同樣的資金越早花，越快形成實際支出，財政政策效果越好。通過加速資金到位和項目實施，可以更有效地促進經濟增長，增強市場信心。

NBD：我們注意到，藍佛安部長在記者會上提到，今年將統籌提振消費與改善民生，統籌激發當前消費與增強經濟發展后勁，研究制定更大力度、更加精準的政策舉措，實打實支持提振消費。在您看來將產生哪些影響？

楊志勇：我國財政支出結構中，約有70%以上的資金投入到民生領域，涵蓋養老、就業、醫療、教育等關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當政府財力更為充裕時，著重將資金投向民生領域，既能強化宏觀經濟政策的逆周期調節，同時，能更有力保障民生，提升民眾的生活質量。

惠民生、促消費、增后勁是緊密聯系的。大力提振消費是擴大內需的重要內容，對于增加經濟發展后勁有著重要意義。安排3000億元超長期特別國債支持消費品以舊換新，規模比去年的1500億元翻了一番，同時補貼的消費品范圍擴大，手機、平板、智能手表（手環）三類數碼產品列入補貼，消費者選擇范圍更大，獲得感更強，是實實在在的促消費、惠民生的舉措。財政還通過加大對地方的獎補力度，引導地方提升消費環境，優化消費供給，如支持現代商貿流通體系試點城市建設，開展縣域商業建設行動，開展國際化消費城市建設等等，消費的便利度和體驗感將大大提升。

政府增加養老、醫療、就業、教育等領域的財政支出，促使相關事業蓬勃發展，一方面，有助于推動相關基礎設施不斷完善，服務水平穩步提升，讓民眾能夠切實享受到更優質的公共服務福利；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居民在此類必要生活支出上的負擔，提高其可支配收入。改善就業狀況還能夠增加居民的工資性收入，而穩樓市股市則有助于提升財產性收入。這也就是要綜合施策，多渠道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從而為提振消費提供實實在在的支持。

NBD：拓展地方稅源，提升地方自主財力是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的要求，同時也是確保地方政府有足夠的財政資源保障民生、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舉措，請問今年財政政策在增加地方自主財力方面有哪些規定？

楊志勇：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對深化財稅體制改革作出重要部署。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要向深化財稅體制改革要效益。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就包括增加中央對地方的轉移支付的內容，在專項債的安排上也有增加地方政府綜合財力的措施，這與建立權責清晰、財力協調、區域均衡的中央和地方財政關系，增加地方自主財力的改革要求是一致的。

今年中央對地方轉移支付安排10.34萬億元，連續第三年超過10萬億規模，這對緩解地方財政壓力、推動經濟發展非常重要。與此同時，由于一般性轉移支付未規定具體用途，如果中央增加這類轉移支付的額度，意味著地方政府可直接支配的資金將顯著增多。這不僅能夠增強地方財政的靈活性和自主性，還為各地根據自身實際情況解決民生問題提供了更充足的資金保障。

通過打破財政預算支出固化格局，提高財政資金使用效益

NBD：我們注意到，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深化財稅金融體制改革。開展中央部門零基預算改革試點，支持地方深化零基預算改革，在支出標準、績效評價等關鍵制度上積極創新。這是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出現“零基預算”一詞。零基預算是什么？將產生哪些影響？

楊志勇：《決定》明確提出，深化零基預算改革。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對深化零基預算改革作了部署。今年已有包括財政部在內的16個中央部門率先進行零基預算改革試點，地方深化零基預算改革也在全面提速。

傳統的預算編制方法，大多是在上一年預算撥款的基礎上進行適度調整。所謂零基預算，是指不考慮過去的預算項目和收支水平，以零為基點編制預算，一切從實際需要出發，不再受以往預算安排情況的影響。需要注意的是，零基預算雖然以零為基點編制預算，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整個預算體系需要推倒重來。相反，它強調的是根據實際需求和目標重新評估每一項支出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因此，零基預算可以打破財政預算支出的固化格局，讓有限的財政資金發揮最大的效益，清理無效的財政支出，從而使財政資金配置效率和使用效益得到提升。

具體來看，這個過程不僅涉及支出標準的制定，還與績效考核緊密相關，通過結合績效評價對過去項目的后評價以及新項目的事前評估，確保資金的有效使用。

在原先基數不合理的背景下，零基預算能夠帶來顯著的收益。比如，以往支出效率高、績效好的項目可以繼續支持，而那些績效低或無績效的支出項目則可能被削減甚至取消。

與此同時，零基預算還有助于加強項目統籌，提高資金使用效率，改變支付模式，節約資金。

從財政科學管理視角來看，零基預算改革不僅涉及財政部門，還牽涉到所有使用財政資金的各地方各部門。改變支出固化格局意味著會觸動資金使用主體的利益，好在大家對提高財政資金效率已達成共識，在此共識基礎上，通過做好政策評估工作，依據充分即可推進改革。

NBD：在去年推出近年來力度最大的12萬億元化債新政后，今年政府工作報告進一步提出“堅持在發展中化債、在化債中發展”，藍佛安部長在記者會上表示，下一步，將加快落實落細債務置換政策。指導地方盡早發行使用今年2萬億元置換債券額度，對隱性債務精準置換，對置換資金全流程、全鏈條監管，做到早發力、早見效。請問這如何體現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將產生哪些影響？

楊志勇：實施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是增量財政政策的延續和深化，將進一步鞏固政策成果，讓有效的政策更加有效、持續用力、更加給力，同時也體現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的要求。

去年9月下旬以來，面對經濟運行出現一些新的情況和問題，黨和國家推出包括增量財政政策在內的一攬子增量政策。在這批增量財政政策中，不少舉措是跨年度的，例如“6+4+2”化債方案，即增加6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限額置換存量隱性債務，分三年實施；連續五年每年從新增地方政府專項債券中安排8000億元，補充政府性基金財力，專門用于化債，累計可置換隱性債務4萬億元；2029年及以后年度到期的棚戶區改造隱性債務2萬億元，仍按原合同償還。

區別于以往應急式、點狀式的排雷方式，“6+4+2”化債方案的提出體現出化債思路的根本轉變化，通過大規模置換存量隱性債務，推動隱性債顯性化，使債務管理更加規范透明。同時，體現了統籌考慮防風險和促發展，符合在發展中解決問題的思維。整個思路的轉變，也充分體現了財政的主動擔當作為。不是被動等到“爆雷”才應急解決問題，而是主動提供一攬子方案。

“堅持在發展中化債、在化債中發展”，是在直面問題的基礎上提出的化債戰略和發展戰略，體現了“朝前看”的發展思路。中國經濟前景看好，在發展中，中國財政將更加健康，從而為黨和國家事業發展提供更充分的財力保障，更好地落實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這一定位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