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價鉻超標858倍，吸入可致癌！揭陽電鍍廠排污為何這樣肆無忌憚？

今天是世界環境日，我們推出“綠色的使命”特別報道，一起來關注保護環境的話題。喬裝改扮、無人機追蹤、偵查與反偵查。什么樣的案子如此大費周章？政府重拳出擊，執法部門嚴打，黑作坊為何屢禁不止？

2016年8月底的一天，在廣東省揭陽市東升派出所附近，兩名男子拿著改錐鉗子，圍著一輛黑色奔馳轎車搗鼓著什么，似乎是要把車牌給拆了。在派出所的附近，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這倆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鐘澤濱，揭陽市公安局東升派出所民警，穿著便衣，跟同事坐上了這輛被拆掉了車牌的奔馳車。

原來這么做是警方為了隱蔽身份，化妝成企業老板進行偵查。不僅如此，警方甚至還要利用無人機來進行勘察，那么究竟是什么樣的黑工廠，要讓警方如此大費周章呢？要想弄明白這個問題，就得先來了解一下當地特殊的經濟環境。

揭陽市，地處廣東省東部，榕江從市區穿梭而過，是粵東地區的第二大河流，水系發達，幾十年前，這里也曾風景宜人。

在揭陽，從古代的烘爐打鐵，到如今的現代化生產，金屬加工業已經走過了一千多年的歷程，揭陽是中國最重要的金屬產業生產基地、進出口基地、材料集散地和五金不銹鋼制品加工研發基地。

作為金屬產業中的關鍵環節，電鍍行業在揭陽市也發展迅猛，最高峰時有600多家作坊式的小電鍍企業分散在揭陽各處，簡陋粗獷的生產方式不但造成金屬加工業仍處在產業鏈的低端，同時無牌無照，偷開的電鍍小作坊還帶來了嚴重的污染問題。

由于電鍍工業使用了大量強酸、強堿、重金屬溶液，甚至包括氰化物等有毒有害化學品，這些有毒有害物質通過廢水和廢渣排入環境，成為一個重污染行業。

從2012年開始，揭陽市市委市政府就痛下決心，創建集中治污的電鍍園區，統一規范電鍍企業的生產，來推動產業升級和綠色發展，同時對無證經營的電鍍小作坊進行整治和打擊，然而卻困難重重。

2015年1月1日，《環保法修訂案》正式開始施行。除了加大對環境違法的處罰力度，也首次明確了政府相關部門對環境保護的監管職能。有了法律護航，從2015年開始，揭陽市市委市政府開始對全市無牌無照的電鍍小作坊重拳出擊，還工業發展幾十年對于環境的欠債。

但是，仍然有一些生產企業或者小作坊我行我素，唯利是圖，將生產經營轉入地下，甚至和執法部門玩起了心眼兒，把心思都用在了逃避監管和打擊上面。

楊某某今年60歲，揭陽本地人。他說自己在建筑行業打了幾十年的工，想著自己年紀大了，找點輕松的活干，卻沒想到成了階下囚。2017年3月3日，因為污染環境罪，楊某某被揭陽市揭東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楊某某不服判決提起了上訴，請求減刑。

花甲之年身陷囹圄，這位老人是一臉的無辜，對法院的判決更是十分不滿?？墒欠ü俑嬖V記者，這位老人可一點都不冤枉，他的所作所為不僅后果嚴重，而且是明知故犯，甚至為了逃避打擊，動了不少的心思。

2015年10月15日，在警方與揭陽市環保局的一次聯合執法行動中，打掉了一個黑工廠。在環保部門將現場采集的污水樣本送去檢驗之后，得到的結果，讓當地執法部門感到震驚。污水樣本超標幾十倍到幾百倍，按國家規定超標3倍都入刑。

這家黑工廠排放的污水里含有鋅、鉻多種有毒有害成分，其中六價鉻超標858倍！六價鉻為吞入性毒物，吸入性極毒物，皮膚接觸可能導致過敏；更可能造成遺傳性基因缺陷，吸入可能致癌，對環境有持久危險性。但是，在這次行動中，警方并沒有抓獲這家小作坊的負責人。

警方從現場工人的口中得知，這家小作坊是一個叫楊國平的人租的，并且發現了一張租賃協議，協議中顯示，出租廠房的人正是楊某某，在協議中，楊某某與楊國平明確約定，租用廠房不得用于非法活動，否則后果由楊國平自負。

警方馬上對楊國平的下落展開進一步調查。但是在這那份廠房租賃協議中，楊國平除了留下一個電話號碼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信息，而且楊某某說，他也不知道這個楊國平具體是哪里人，那么這個楊國平究竟是什么人呢？在警方追查楊國平期間，當初現場抓獲的管工李某犯污染環境罪，被判了七個月有期徒刑。然而直到李某服刑完畢，查找楊國平的工作都沒能取得任何進展。警方是一籌莫展。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已經刑滿釋放的管工李某，卻說出了一個讓人意外的秘密。

楊某某曾跟管工李某私底下達成一個補償協議，協議中說，若管工服刑，則按天賠付補償款。

如果廠子的負責人是楊國平，楊某某只是出租房子的房東，沒有參與違法生產經營，那自然也就與這里的工人無關，可是楊某某又為何要承諾，一旦事發會賠償管工李某呢？

根據李某的交代，警方重新展開調查，原來楊某某虛構了楊國平這樣一個人，并偽造了一份與楊國平的租賃協議，想以此來逃避處罰。

2016年7月22日，在黑工廠被查封9個月之后，楊某某迫于壓力，主動找公安機關自首。

2017年3月3日，楊某某因犯有污染環境罪，揭陽市揭東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楊某某有期徒刑兩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萬元。但是，楊某某認為量刑過重，提起了上訴。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38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2017年5月10日，廣東省揭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裁定，駁回楊某某的上訴，維持原判。

吳法官說，楊某某的案子是2015年新環保法實施以來的，揭東區的第一個環保案子，從2012年開始，當地政府就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宣傳，污染環境為違法行為，2015年開始更是加大了宣傳和打擊力度，楊某某在這種情況下知法犯法，而且污染物超標最多的達到了858倍！事發后又各種掩飾和隱藏，所以判處他有期徒刑兩年。法官說，這既是違法偷排污染物要付出的代價，也想以此警示當地其他一些生產經營者。

但是，在揭陽當地，多年的歷史傳統和龐大的產業規模，外加利潤的驅使，使得當地一些企業仍然心存僥幸，甚至想盡辦法繼續頑抗。所以執法人員的偵查難度也越來越大，這才出現了開始時的那一幕，各種喬裝打扮化裝偵查，甚至利用高科技手段搜集證據已經必不可少。那么這一次，民警開著奔馳，化裝偵查的又是一家什么樣的黑工廠呢？

根據初查的情況，警方懷疑這里確實有一家黑工廠正在偷偷進行生產，據說負責人是一個叫李某某的人。可是這種廠子的嫌疑人都早有防備，廠子地理位置也十分特殊，工人警惕性極高。

如何才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掌握他們的確鑿證據，人贓俱獲呢？偵查員也是絞盡腦汁。就在警方想進一步掌握他們生產規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在警方跟蹤偵查過程中，被其中一輛車反偵查。警方懷疑如此警覺的這輛車會不會與嫌疑人李某某有關？一旦對方警覺而把工廠關掉，就前功盡棄了，他們肯定會銷毀證據，立即轉移，不知道哪天又會在哪里重操舊業，繼續污染環境了。

事不宜遲，經過研究，揭陽市公安局東升派出所，立即聯合揭陽市公安局治安支隊以及市環保局等執法部門40多人，對這家位于江邊的工廠進行打擊。

就在執法人員追捕逃竄的工人時，鐘警官發現了一個特別的角落。角落里有一條縫，縫里還有一點土。執法人員沒想到，那個隱藏的小洞竟然是這家工廠預先秘密設置的一個逃跑通道。

看來這些人真是動了不少歪腦筋，不僅平時對陌生人嚴密防范，還挖空心思，留了后手。警方說，他們偵查地形的時候，用了整整20多天，前前后后去了無數次，但是從來都沒有發現那里還有個小河溝，河溝里還有條逃生用的船。那么這究竟是一家什么樣的工廠？為什么在當地嚴厲打擊的環境下還要頂風作案呢？

這個廠是還沒有打擊電鍍時候的一個電鍍加工廠，后來響應市政的號召，這個廠原來的廠長就把廠賣給了一個叫李樹波的人，里面所有的工具都是作為廢鐵處理的。

因為都是淘汰和廢棄的電鍍設備，所以售價十分便宜，但是設備仍然能正常運轉，于是，李某某感覺有利可圖，就打起了買下廠子繼續生產的主意。

2017年5月4日，在廣東省揭陽市看守所，我們見到了這家工廠的負責人李某某，他因為污染環境罪被判處8個月的有期徒刑。

經檢測，這家黑工廠的兩個排水口排放的廢水中，總銅超標分別為3.8倍和10.2倍，總鎳超標分別為21倍和18.1倍。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每天電鍍幾噸產品，廢水都是直接排入河中的企業，究竟對環境造成了怎樣的危害，負責人李某某竟然至今都不明白。

無知無畏，唯利是圖，這是當地很多黑電鍍工廠的共同特征。這幾年，在揭陽當地市政府的重拳出擊和執法部門的嚴厲打擊下，無牌無照的黑工廠已經基本消失了，但是，治理環境污染，我們不能只堵而不疏，工業還需要發展，產業還需要升級，工人還需要飯碗，如何破而后立，如何既能保證金屬產業的健康發展，又不讓一滴廢水污染我們的環境呢？

揭陽市市政府聯合揭陽金屬產業的700多家企業，組建金屬企業聯合會。以治理電鍍污染為切入口，引進德國技術，規劃建設中德金屬生態城，建立了零排放的污水處理中心，園區內所有企業的排污口都直接通向污水處理中心，目前，經過統一處理過的廢水，回用率高達99.6%，榕江流域初步實現了無電鍍污染。政府引導，法律護航，在引導產業升級的同時，揭陽拿起法律武器，對依舊游離在園區外偷偷排污、禍害百姓的企業動起了真格。

既要綠水青山，又要金山銀山，在業界，環境資源審判被稱作是一項“管天、管地、中間還管著空氣”的事業，2016年以來，廣東法院共受理環境資源類刑事、民事、行政案件32957件，其中刑事案件1639件，為維護環境正義，為南粵的綠水青山筑起一道長長的司法“防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