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新春走基層 | 外貿人的“無休”春節：訂單量大增，有企業排單至5月，為留人發1.2W補貼

每經記者 趙李南  鄭潔  沈溦    每經編輯 魏官紅    

從全面停滯，到逐步回暖，再到整體大增……在全球新冠疫情的影響下，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外貿行業的2020年，跌宕起伏再合適不過了。

2021年1月14日，國家海關總署公布的2020年我國貨物貿易進出口數據顯示，2020年全年，中國進出口總值32.16萬億元人民幣。其中，出口17.93萬億元，進口14.23萬億元。

2020年，我國成為全球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外貿進出口明顯好于預期，外貿規模再創歷史新高。有分析人士指出，在疫苗和地緣政治利好的情況下，繼續看好出口在2021年的表現。

而數據背后，是外貿人不斷的努力和突破。2020年上半年，我們談外貿人的“難生意”：接單難、收款難、客戶收貨難。如今，時過境遷，不少外貿人成功“渡劫”。

農歷新年來臨之際，《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深入基層，采訪了多名外貿行業從業者，從他們口中，我們得知：2020年這一年，有人在轉型中遭遇當頭一棒，但還是突破了重重困境；有人在堅持中尋找機會，轉憂為喜；更有人抓住訂單回流，在新的一年更進一步……

2021年春節，有企業響應政府號召“以崗留人”、“以薪留人”，開出12000元/人的補貼春節留人開工?？杉词惯@樣，也還得通過直播、內部推薦的方式補充工人完成訂單。

對于不少外貿人來說，這又是一個無休的春節“假期”。 

海外疫情影響：行業轉型遇挫折

馬文青（化名）在外貿圈里歷練了有十個年頭，但從服裝外貿到電氣外貿，對他來講，依舊是一次很大的跨越。

“幸好我中學的時候是學理科的，物理很好，所以從服裝行業過來的時候，電氣方面的知識靠自學補上了。”馬文青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道。

馬文青從事的是智能電表中一個關鍵零部件的出口業務。在過去的一年里，他經歷了十年外貿生涯中罕見的衰退。

“原因有兩個，第一是因為疫情，裝電表是需要入戶去裝的，很多（終端）客戶因為安全距離的問題，沒有讓人來裝；第二是我們下游有很多板子廠（指的是集成電路板），他們也受到疫情影響，像北美客戶是在墨西哥裝，歐洲客戶都是在東歐裝，（墨西哥、東歐）受到疫情影響，或多或少生產能力會下降。”馬文青表示。

在他負責的市場中，北美市場占50%左右，歐洲市場占30%左右，其他市場如澳大利亞、巴西等占比20%。

雖然全球疫情肆虐，但從公司層面上看，2020年，馬文青所在的公司外貿受影響較小。因為公司出口的關鍵配件的應用不止于智能電表領域，馬文青所在的團隊還有負責小家電、電動車等行業的同事。“比如咖啡機，由于疫情的影響，咖啡機的需求量一下就增加了。另外，電動車方面的配件出口也增長得很快。”

 

制圖工具：鏑數

“我這塊出口額相比2019年下降了20%左右，（對工資）影響還蠻大的，因為我一部分工資是績效考核，工資減少了10%到20%，獎金還不知道，（對我個人）影響還是蠻大的。”馬文青告訴記者。

馬文青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對接海外客戶的項目，當客戶有新的項目開發時，他就需要持續跟進，從產品設計、樣品、開磨具、量產到交貨，追蹤每一個環節。“我們是智能電表里面的一個零件，每個電表的設計是不一樣的方案，因為他們（客戶）的設計軟件是不一樣，所以我們要跟進客戶的需求去設計。”馬文青進一步闡述了自己的工作內容。

“第一肯定要具備溝通能力，不僅是會外語，因為我們有點像是工廠和海外銷售（子）公司之間的窗口，你可能需要和多個不同的部門去打交道、去溝通、去協調。第二是要工科背景，因為我此前有所積累，自己的外貿知識比較扎實，從制作合同、找供應商，到談合同、做測算表，再到國際貿易合作，我都比較熟。所以我來到這家公司的時候，我的國際貿易知識沒問題，但是產品知識方面較弱，因為我們涉及很多產品設計的東西，這需要自己要花功夫去學習。”馬文青稱。

專業是行業生存根本：有準備才有突破

雖然整體上來講，馬文青的業績和收入在2020年“雙降”，但在采訪中，馬文青并未唉聲嘆氣，相反，他對未來充滿了“掌握性”的自信。因為在2020年，他搞定了一個從來都未搞定的歐洲大客戶。

“其實他（指客戶）之前跟我們公司是不太合得來的。在我們公司談了很多項目，但基本上沒有落地。兩邊都有傲氣吧，我們公司也有點不爽，覺得他一直找我們麻煩。其實因為他們對價格要求比較高，就一直找相對比較便宜的，說真的我們會貴一點。”馬文青向記者分享了自己的這一段經歷。

“結果去年他們的供應商出現了重大的質量問題，出現質量問題以后他們解決不了。他們（指該客戶與其原供應商）之間也沒信任了，就問我們可不可以接上。（有這樣一個機會），我們快速反應，很快就交了貨，包括整個質量的表現都很好，因為他們有上PPM（保證產品平均合格率達到高度質量水平的一種管理方法），他們的生產線可以反饋質量表現。其次，我們的配合、技術團隊的支持，把他們從危機當中解救了。”馬文青語調十分輕快。

圖片來源：攝圖網

這讓馬文青所在的公司與該歐洲客戶之間的關系直接扭轉，“如果你沒有及時給電網公司交表的話，他們（指電網公司）是要索賠的，而且是大額索賠，非常非常高。”

但能夠順利承接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做硬件這塊要求是很高的，不像軟件做不好升級下就行了，因為歐洲對電表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不允許出現任何事故，是要有質量保證的，所以對電表的測試會有一些非常非常高的要求，比如像雷擊測試、電壽命測試，要求你的產品質量一定要過關。”馬文青表示，“現在連續好幾個案子，他都在找我們，即使是因為疫情，他們人沒辦法過來，但好幾個案子也在找我們在洽談，他們原來基本上不跟我們談的，按照我們銷售公司的說法，就是原來（我們）登門拜訪，他們連理都不理。”

2020年，馬文青還有一件喜事，這一年，他榮升為一位父親，這次采訪是在臨近春節前的一個晚上完成的，馬文青剛剛哄睡了兒子，談及這些令人值得回味的2020年里所發生的故事，感觸頗深。

展望未來，馬文青向記者表示，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初入社會的二十多歲小伙子，三十多歲的他要承擔家庭的責任。馬文青說，雖然在過去的一年里遇到了一些困難，但他仍然會繼續在這個行當中堅持下去，專注才能夠帶來專業，而專業才是一個人能夠在一個行業生存的根本。

義烏商人“靈活”：辦法總比困難多

2020年初，全球新冠疫情暴發，義烏作為跨境貿易的橋頭堡，首當其沖。

2020年3月、4月，義烏外貿停擺成了熱門詞匯。但到了2020年年末，義烏進出口總值逆勢突起，首次突破3000億元：義烏海關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義烏市進出口總值達3129.5億元，較2019年增長5.4%。

對于劉嵐（化名）來說，2020年，她完整地體驗了這如過山車一般的曲線。

劉嵐做圣誕工藝品的生意已經做了14年，2007年，她從四川來到“雞毛換糖”的義烏，投奔家里的叔叔，做起了外貿生意。

最開始，劉嵐家里做的不是圣誕工藝品，是“從塑料制品和禮品起家”，后來逐漸涉足圣誕禮品行業，并且只做國外客戶。

 

義烏商貿城，圣誕用品商鋪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玫潔 攝

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劉嵐也“在場”，她還記得當時義烏市場蕭條了一陣子。標志之一是沃爾瑪與浪莎襪業解約，業內認為，這代表了義烏薄利多銷的模式在當時遭遇了滑鐵盧。

2008年的情景，劉嵐記憶猶新，但也都沒有2020年春天那般嚴重。

“3月份的時候，義烏這么大的市場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劉嵐說，他們是從招不到工的時候感到問題嚴重性的，與往年情況一樣，劉嵐這時候已經有了單子，但是國內受疫情影響，勞動力停擺了。

由于手工業的特點，劉嵐對于工人也有要求，她一般找的是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地區的工人，“肯吃苦、有耐性”。做圣誕工藝品是件辛苦活兒，所有的零件和細節都要工人用手捻過，“附近的年輕人都吃不了苦，坐一會兒連頭發絲絲都痛。”

本來想著國內疫情控制住就好了，有訂單在，肯定找得到工人。但沒想到，在招不到工之后，單子也沒有了，“4月還都沒有單子，坐在店鋪里，一個客人都沒有，我們慌了。”

圖片來源：攝圖網

節慶產品有季節性特征，供給圣誕節的工藝品，要在7月、8月就出貨，否則海運時間會不夠。另外，經銷商也需要簽單時間，海外疫情影響了4月的訂單，如果5月還沒有訂單，時間就會來不及。

回暖是從2020年5月底開始的，很多老客戶開始返單，退單的客戶也重新回單，到了7月、8月，已經達到了2019年的水平，甚至有所增長。究其原因，劉嵐認為，主要是此前被壓制的節慶需求，在圣誕期間需要釋放。

“我的客戶主要是歐洲的，歐洲在2020上半年一直在隔離，很多節日都沒有過，大家很憋悶。”這個理由是劉嵐在海外的經銷商告訴她的，她認為靠譜。除此之外，美單也增加了很多，貿易摩擦對手工藝品影響有限，“我有一個閨蜜，今年美國單子在亞馬遜上銷售額達到1.3億元。”

以亞馬遜和阿里巴巴為代表的電商和直播帶貨，是2020年困局突圍的一個點。

2020年5月之前，在訂單還沒有回暖的時候，劉嵐和很多義烏小商品城的商人們都嘗試了這種路子。“2020年在電商方面增長也不少。”劉嵐算了算，相比2019年，她2020年銷售額還增加了20%。

除了義烏商家們自發的努力，義烏政府部門也給了這些外貿商人很多支持。

2020年3月份，義烏整合資源，派出20個招商工作組分赴全國多省市招引采購商。而對于外貿商人來說，從年初開始，“電費減免，房租價位下調，廠房、店面都有補貼和減免幫助很多”，劉嵐說，補貼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這些措施讓他們有一種能被“兜底”的安全感。

 

圖片來源：攝圖網

而在這個牛年春節，義烏也鼓勵企業發放“留崗紅包”、“過年禮包”，支持企業合理安排生產、錯峰放假調休，以崗留工、以薪留工。此外，義烏為留義過年人員發放春節消費券，從2月1日到26日，留義過年人員可通過支付寶申領“新年紅包”電子消費券500元/人，并可在2月11日至26日在義烏全市線下消費場所使用。

義烏火車站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沈溦 攝

“就像年中柜子（集裝箱）出去（海外）回不來，我們自己買柜子送貨一樣”，劉嵐說，辦法總比困難多，義烏小商品人非常靈活，也充滿韌勁，她相信，“明年會更好”。

從停產到擴產 春節迎來加急訂單

離過年還有三天的時候，夢娜襪業的外貿負責人丁姐需要接待年前的最后一批客人參觀生產車間，“都是老客戶了，但今年我們新廠房建成，年后新的一批訂單生產會轉移到這邊來，客戶想來參觀了解下。”

作為一個浸淫紡織外貿行業十余年的“老人”，丁姐去年3月從集團下屬分廠調來總部負責外貿訂單，經歷了從幾乎停滯到訂單恢復的全過程。

 

夢娜襪業的新廠房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沈溦 攝

回顧2020年，丁姐直言，“完全沒想到”。

“我們的訂單都是有提前量的，而且公司生產發展近30年，生產以老員工居多，沒有太大的招工問題，所以在去年2月份以前，還是有訂單陸續在生產、交付，剛好我來的3月份之后，國外疫情蔓延，訂單取消，延遲交付的問題就出現了。”丁姐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此后連續三個月，幾乎每天都處在焦慮狀態，“主要這個沒有確定的時間點，我們相信訂單還會回來，但如何生產出貨都是問題，畢竟都是成本。”

幸運的是，自2020年6月開始，出貨問題逐步開始緩解，訂單也開始恢復，甚至大增。

“本身我們的供貨商很穩定，作為消費品襪子的需求在疫情期間只增不減，當然另一方面，由于疫情的影響，比如東南亞等地的生產不穩定，也讓一些之前已經轉移的訂單又回到了我們這里。”丁姐說，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整個公司生產一直處于滿負荷甚至是超負荷的狀態。

公司生產車間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沈溦 攝

也正是因為這樣，今年春節期間，夢娜襪業響應政府的號召，僅義烏生產基地，就每人發放了12000元的補貼，留下了近半員工繼續生產。“確實是訂單方面很急，至少目前的訂單已經排到了5月份之后。”

記者了解到，由于新生產基地的建成，員工短缺問題也給夢娜襪業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春節期間我們還直播招人，鼓勵員工內部推薦，應聘成功一人次就能給員工獎勵4000元，而且連續三年發放。”

“相對來說，我們企業規模較大，在整體管控方面做得好，遇到問題時能夠繼續堅持，保持住生產能力和渠道溝通，在新訂單來臨的情況下，包括原料儲備、生產能力、出貨能力都能有保障。”

 

員工正在廠房內工作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沈溦 攝

另一方面，丁姐坦言，整體外貿行業面臨的問題也困擾著他們，比如人民幣升值，“直觀的感受就是下半年以來升值了8個點以上，外匯延遲兌付的情況下損失很大。”此外，原材料的漲價也是一個大問題。

對于外貿業務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出貨的不易。丁姐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們的走單形式比較清晰，國內發貨到上船為止由企業負責，而船務的對接由客戶負責。但由于貨代漲價，以及集裝箱、船只的緊缺，也給企業帶來了不小的成本損耗。

“我昨天剛剛出了一批貨，已經到上海港口，原本這批貨應該1月下旬交付，但就是因為船只緊張，拖后到2月11日，剛剛又說要拖后到14日，總之過年期間還是要盯著。”雖然仍然面臨不小的挑戰，但丁姐對外貿業務發展信心十足。

記者手記｜峰回路轉 再證中國制造可信賴度

2020年的疫情打亂了絕大多數人的生活，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文化基因，深深烙進了每個中國人的骨髓里

疫情也給不同行業帶來了結構性變化，有些行業深受疫情沖擊，有些行業反而在疫情的影響下，迎來了需求爆發。

面對困難，在記者采訪的多位外貿人身上，我們看到的并非氣餒，而是樂觀、奮斗和迎難而上的決心。

在這背后，是以強大的中國制造業為后盾。別的供應商掉鏈子，中國的供應商卻能迅速響應，解救客戶于危機當中。這也成為在疫情期間，中國外貿產業再次崛起的關鍵。

正如采訪中一名外貿人所言，有人說中國外貿產業享受的是國外疫情帶來的轉移紅利，但他認為，在全球生產鏈陷入困境之時，中國的迅速反應，從政府到企業、到個人的強大應對、應變能力，再次證明了“中國制造”的可信賴度。

記者：趙李南 鄭潔 沈溦

編輯：魏官紅

視頻編輯：鄭得銳

視覺：劉陽

排版：魏官紅 李凈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