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08-06 22:02:07
◎蓄滯洪區被稱為科學防御洪水的“底牌”。而自1963年以來，涿州就沒見識過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嚴重汛情了。當與洪水“不熟”的鄉村成為蓄滯洪區，這套運行機制的鏈條是如何轉動的？
每經記者 丁舟洋 畢媛媛 可楊 楊煜 楊卉 宋美璐 每經編輯 文多
8月2日，救援人員在河北省涿州市市區內轉移群眾 圖片來源：新華社
從華北到東北，這個夏天，汛情牽動人心。
伴隨臺風“杜蘇芮”北上，黑龍江中南部地區持續強降雨，據央視新聞8月5日報道,多條河流超警戒水位，牡丹江、拉林河、螞蟻河、雅魯河洪水已形成。“東北米“產地五常市、相鄰的吉林省舒蘭市正遭受洪水侵襲。央視視頻顯示，當地有稻田被淹，洪水經過的村屯中，甚至有房屋被整個沖走。
截至8月4日19時30分，吉林舒蘭此輪強降雨已經造成1人遇難，4人失聯。在失聯的4人中，有一位是在抗洪搶險過程中的舒蘭市常務副市長。截至8月5日15時30分，當地對失聯人員仍在進一步搜救中。
在河北涿州汛情中，關于啟用蓄滯洪區的相關討論一直備受關注，這個較為專業的詞匯亦開始進入公眾視野。
作為保障流域防洪安全的關鍵工程，蓄滯洪區被稱為科學防御洪水的“底牌”。當與洪水“不熟”的鄉村成為蓄滯洪區，這套運行機制的鏈條是如何轉動的？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獲取了一份《2023年涿州市蓄滯洪區防汛責任人統計表》，這些責任人多是當地村支部支書、村主任等。8月4日~6日，記者撥打其中眾多防汛責任人的電話，試圖從一個側面了解涿州市內蓄滯洪區的運行方式。
水是從7月31日漲起來的。
“不到一個小時，水就到屁股了。”涿州市碼頭鎮向陽一村防汛責任人馮志廣回憶7月31日的情景時說道，7月30日晚間，他收到了關于洪水來臨需要轉移的通知。“通知全體村民，接到上級的通知，洪峰馬上就要到，今天務必要把全村村民全部轉移。”至今他仍能清晰地背出通知的內容，接到通知后，馮志廣連夜部署相關計劃，緊急召集了25人組成了一支工作隊，挨家挨戶做工作。
馮志廣所在的碼頭鎮，屬于小清河分洪區，該分洪區涉及涿州市9個鎮、街道。除小清河分洪區以外，《2023年涿州市蓄滯洪區防汛責任人統計表》上還有刁窩鎮、高官莊鎮、豆莊鎮所在的“蘭溝洼蓄滯洪區”。
公開消息顯示，截至8月1日，河北省陸續啟用了7處蓄滯洪區，完成轉移群眾84.74萬人，減輕京津防洪壓力，其中就有小清河分洪區和蘭溝洼。據8月5日中國水利部官方微信轉載的《科學有序用好蓄滯洪區》文章，通過運用小清河分洪區、蘭溝洼蓄滯洪水、削減洪峰，控制雄安新區上游白溝河洪水有序釋放，可減輕雄安新區防洪壓力。
據記者采訪中所獲信息，依據附近河道汛情，蓄滯洪區內不同區域的負責人接到通知的時間也不同。
碼頭鎮北港村防汛責任人吳書新表示已記不清具體日期，大約是在7月27日、28日接到的相應通知。通知是通過開會的方式傳達給他的。接到通知后，吳書新就開始布局工作計劃，比如優先轉移老弱病殘，一個地方安排不下再找其他地方。同時做預案排班，提前聯系鏟車、運土車、鉤機等。
同屬于小清河分洪區，涿州市東城坊鎮接到通知的時間早于前述碼頭鎮向陽一村，東城坊鎮內各村接到通知的時間也不盡相同。
東城坊鎮里池店村防汛責任人張桂林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是在7月29日接到蓄滯洪區啟用通知的。“沒想到這么大水……咱們這就趕緊安排撤離”。
東城坊鎮東沙溝村防汛責任人李永則表示，是在7月30日接到蓄滯洪區啟用的通知。
而東城坊鎮窯上村防汛責任人劉國軍介紹，截至8月4日仍沒接到要求撤離的通知。“我們村地勢比較高，在涿州的西半部分，洪水還沒進村，也沒有轉移群眾。”劉國軍表示，現在24小時值班，備好了鐵鍬、沙袋等基礎裝備，時刻關注信息，做好防汛準備。
預警是否已經做到完全覆蓋？7月31日時身在碼頭鎮的一位出版商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的庫存都遭了水，汛情來之前，有人說村里有廣播通知，可他本人沒有收到關于有洪水需要撤離的通知?！督夥湃請蟆返膱蟮乐幸灿蓄愃魄闆r，北京集文天下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負責人鄒斌表示：只有7月29日下午，園區微信群里發了一條通知，提醒各租賃單位7月29日至8月1日有特大暴雨，城市啟動防汛橙色預警。相當于說大暴雨了，要做好準備。如果我們能提前得到通知，應該還能搶出來一部分書。
8月2日，救援人員在涿州市市區內轉移群眾 圖片來源：新華社
如今鄉村中的老齡人口占很大比例，也是蓄滯洪區轉移的難點。
百尺竿鎮兩河村共有約1200人，其中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占比約為三分之一。兩河村防汛責任人肖勇表示，撤離的流程為：老弱病殘提前撤走，有親投親，有友靠友。年輕力壯組成搶險隊護堤。
“農村有些老人們70多歲的，舍不得自己家，尤其是家里養著家禽家畜，老怕餓著它們。”豆莊鎮南寺防汛責任人趙宏亮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他們在8月4日下午就開始嚴格管理安置點。“不要認為水退下去了，就僥幸心理去拍視頻，去喂家禽家畜。上午有一個年輕小伙子去拍直播，就掉水里了，被沖了很遠，我們趕緊去救?，F在水流還挺急的，由北往南流，一米多深，不會游泳的還是接受不了。”
趙宏亮表示，在7月28日就開始部署撤離到安置點的工作。“先廣播，把嚴重性說出來。再挨家挨戶做工作，最后把400多個村民和400多個商業街的居民都轉移出來。”
值得關注的是，完成撤離后，物資供給方面仍面臨巨大挑戰，截至受訪（8月4日下午）時，村中已經持續6天處于斷水、斷電、斷天然氣的情況。東城坊鎮東沙溝村防汛責任人李永告訴記者，盡管居民安全問題已經解決，但沒有熱水成了居民生活上的一大問題，目前村中主要的飲食來源主要是依靠政府和外地愛心人士送來的水和方便食物。
8月1日，安置群眾在河北省涿州市職教中心安置點內給手機充電 圖片來源：新華社
消毒工作也是大水漫過農村后的重點。碼頭鎮北港村防汛責任人吳書新預計村民要回家可能還得半個月。“水下去之后，還要消毒——死了很多動物，不能發生瘟疫。還得考慮回去住哪。”
碼頭鎮鎮長俞偉峰在8月6日受訪時表示，現在正在清淤，開展生產自救。“第一保供應、保安置點運轉，第二就是村內的這些淤泥清掃、環境衛生的清理、汛期后期的防疫消殺，都是這塊事。”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副總工程師程曉陶在接受央視采訪時介紹，蓄滯洪區既是防洪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蓄滯洪區老百姓生存的家園。1997年制定“防洪法”的時候，就明確了國家如果運用蓄滯洪區的話要給予補償。2000年出臺的《蓄滯洪區運用補償暫行辦法》對補償標準也有詳細的說明。
8月5日，武警河北總隊保定支隊官兵在涿州市城西107國道沿線清理淤泥 圖片來源：新華社
涿州，因水而得名，自古有與洪水有豐富的“抗爭經驗”。但其實自1963年以來，涿州就沒見識過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嚴重汛情了。
生活在當下的涿州人普遍沒有意識到各種預警信息背后的嚴重性，一個北方小城對此也缺乏準備。
在動員村民撤離時，很多村民都提到1963年那次洪水，“總不能比63年那次還大吧？”
“從我做農村工作的角度來看，我們首先要從思想意識上調整，不要認為1963年那次發大水都沒被淹到（這次就淹不到了）。包括11年前的‘721’大暴雨，引起的都是局部的洪水。所以大家對全域性的水災警惕意識沒有提高，要改變意識，這是第一步。”豆莊鎮南寺防汛責任人趙宏亮對記者說。
意識上匹配到“蓄滯洪區”，基礎設施也要跟上。
“我們是蓄滯洪區，我們也不怕，但是應該從建設設施上，充分考慮到防洪。“趙宏亮認為，”我們位于環首都交通圈里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修高速的時候已經考慮到排水，但蒼上河這一段的排洪設計還是太窄。挨著河堤做了點水泥樁，再往我們那邊走全部是土墊的，留的洞子較少……還有現在很多渠都給堵死了，輸水就沒那么方便了，過去都是‘打堤挖河’一攻二得。”
“這次還是準備不夠充分，沒想到困難這么大，來得這么急，我們沒遇到過這種事，經驗真的是很不足。”刁窩鎮潘各莊村防汛責任人句振平表示，“剛才我還跟村干部談，咱們真的要配備對講機。再比如，我們那會兒想著水來了，有幾個貨車、幾個農用拖拉機就能轉移群眾了，其實不行，真的到大洪水時只能用大型機械才能輔助人走。”
協助救援隊工作的涿州市桃園街道辦事處綜合行政執法隊隊長王健告訴記者，在洪水來臨之前四五天，他們就開始做一些轉移工作。
“7月27日，我們收到天氣預報通知，說近期可能會有大暴雨。”他介紹，村干部依據登記的居住情況梳理出哪些是危險區域，哪些相對安全，哪些是迫切需要救援，還有困難群眾、身體有疾病的都會標注出來，按照輕重緩急依次去進行救援。
8月6日，在河北省涿州市刁窩鎮白塔村，志愿者在街道上進行清淤作業 圖片來源：新華社
（實習生黃燦、陳詩鈺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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