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11-25 13:32:08
告別增長依賴,重塑城市肌理,“以人為本”的空間重構與社區激活,成為當下的重要議題。
每經記者 余洋 每經編輯 劉艷美
圖片來源:攝圖網_500328040
你是否注意過城市里那些正在悄悄“變臉”的老舊小區、城中村?
往日印象里,這些地方往往雜亂無章、蕭條破敗;不經意間,卻忽然冒出一間精致的咖啡店,或是轉角處與眾不同的墻繪,傳遞出“重新生長”的氣息。
過去數十年間,伴隨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數億人從農村走入城市,座座高樓拔地而起。而眼下,高歌猛進的發展方式正在謝幕,“城市更新”成為新的時代關鍵詞。
自2021年起,“城市更新”已連續三年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今年7月,國務院常務委員會審議通過《關于在超大特大城市積極穩步推進城中村改造的指導意見》,超大、特大城市明確分三類推進實施:符合條件的實施拆除新建,或者開展經常性整治提升,介于兩者之間的則實施拆整結合。
這意味著,我國城市發展由大規模增量建設,轉為存量提質改造和增量結構調整并重。換句話說,就是從解決“有沒有”,轉向解決“好不好”。此前,住建部門多次強調,城市更新行動要防止大拆大建,“鼓勵采用‘繡花功夫’來織補、修補、更新”。
告別增長依賴,重塑城市肌理,“以人為本”的空間重構與社區激活,成為當下的重要議題。
繁華的深圳南山區,在高樓大廈的包圍中,有著1700多年歷史的南頭古城藏身其中,大隱隱于市。
圖片來源:南頭古城官網
南頭古城被稱作“粵東首郡、港澳源頭”,曾是歷代政權在嶺南沿海地區的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中心。
過去幾十年間,隨著深圳的快速發展,城區不斷“侵入”古城,工業生產留下的舊廠房痕跡依稀可辨,狹窄的居民樓不斷長出美發沙龍、菜市場、米粉店……最終形成“城中村中城”的復雜格局。
與其他城中村并無二致,這是深圳人再熟悉不過的故事。如果說城市也有記憶,那城中村就是深圳無法抹去的符號。
建筑大師沙里寧曾說,城市是人類創造的一種有機體,是由許多“細胞”構成的。正如單個生物細胞通過不斷更新自身組成部分來保持其生命結構的整合性,城市發展的全過程,也是一個不斷更新、改造的新陳代謝過程。
在快速城市化過程中,城中村為大量新市民提供了方便經濟的住房,成為他們落腳城市的第一站;但另一方面,城中村也存在土地利用低效、基礎設施不足、人居環境較差等問題,改造更新成為必然。
問題隨之而來,如何留住城市記憶?
在“中國現代主義建筑之父”、非常建筑事務所創始人、知名建筑師張永和看來,城中村改造,實際上是關于“對時間的認識”。
他多次提到“新”和“舊”的關系。
過去的城市化,往往簡單地以時間為界限區分“新”和“舊”。“新”建筑起來之后,“舊”建筑被迫退場,城市逐漸“失憶”,城市特色和可識別性也在不斷喪失。
“不是說城中村沒有問題,但是粗暴的工作方法,就把城中村作為一個城市發展的遺產給抹殺了。”
張永和認為,城市肯定會有更新迭代,“不可能每個城市都保護下來變成博物館”。但另一方面,“新”應該帶著對“舊”的尊重去做,因為它代表著時間上的延續性,是在時間的長河上不斷累加,而不應成為被切斷的歷史。
圖片來源:南頭古城官網
自2019年起,南頭古城開啟保護與利用項目,在歷史建筑修繕基礎上,引入美食、咖啡、藝術、文化等多元業態。如今的南頭古城,兼容千年古城、城市社區、創意街區多重身份,“新”與“舊”在這里重新定義時間的刻度。
南頭古城的活化工作仍在繼續。根據規劃,古城未來將避免景觀化的延續,而是重點呈現城市生活空間中最真實的一面。換言之,要與“人”發生更緊密的關聯。
膠片時代有個專有名詞叫“顯影”,指影像逐漸清晰的過程。按照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城市規劃專家李曉江的觀點,進入城鎮化“下半場”,我們應該更關注“人”的顯影,注重人的感受和需求。
那么,城中村改造和城市更新如何為“人”服務?順應城市原有肌理,選擇漸進的規模和適宜的尺度,便成為專業建筑師的“權”與“責”。
“建筑師在城市更新中具體的工作在于,我們幫助決定哪些房子該拆,哪些不該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都給推掉。然后是新的房子怎么建?這也是我們考慮的問題。”張永和說。
比如剛剛獲得第二屆三聯人文城市“社區營造獎”的小西湖街區,作為南京28個歷史風貌區之一,更新前地上房屋密集,臨建、違建扎堆;地下市政設施年久失修、管網功能老化嚴重;半空中還有如蜘蛛網密布的電線……
小西湖街區 圖片來源:南京發布
改造過程中,規劃設計團隊放棄了以往大拆大建式的“休克式”療法,而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建設地下微型綜合管廊,地面不設窨井蓋,避免道路反復開挖;恢復青石板雨水暗溝路面,讓街巷展現傳統肌理;利用騰退地塊打造公共空間,改造老舊私家宅院打造共享院落,以“小尺度,漸進式”改造留住居民。
城市是人的容器。我們關心城市,其實關心的是城市中的人和人的生活。
“建筑設計者應該深刻體察人們的活動與建筑空間的相互關系。建筑師蓋房子,不僅是建造一座有質量的建筑,更是要讓建筑積極參與社會,融入到所在的社區。”張永和在南頭古城改造的鄰里中心,正是他對這一理念的實踐。
圖片來源:南頭古城官網
鄰里中心原址是社會健康服務中心和黨群服務中心,樓上為居民自住。改造后,公共空間在垂直方向上發展,巷道整合在立體街道系統中,以紅磚建造立面,與周邊的老建筑融合得恰到好處。而在功能上,鄰里中心將社區醫院、社區辦公、黨群辦事處、文化展示、教室、會議室等多個功能融為一體,將讓居民享受更便捷的生活服務。
“整個城市的肌理應該與人的需求緊密結合,這樣才能跨越新舊的邊界。”張永和曾說。
“設計一個夢想中的城市不難,但重建一種生活需要想象力。”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簡·雅各布斯在不斷呼吁“勿忘人性化的建筑尺度”同時,還特別提及“保留或發展社區的重要性”。
人類學家項飆曾提出“附近的消失”。在他看來,現代社會的一個趨勢是人越來越原子化,人們建立對世界的感知越來越通過一些抽象的概念和原則,卻對“附近”視而不見。
當人與人之間逐漸失去真實的連接,城市更新如何幫助“重建附近”?
在南頭古城,張永和設計的“信息亭”坐落于古城入口處,以鄉村中常見的“小青磚”為材料,賦予大進深的挑空空間,帶來一種沉重與輕盈的矛盾感受。“信息亭”與其四周的建筑物,如古城牌坊、城墻、關帝廟、南頭古城博物館形成呼應,游客和居民在這里不僅可以觀看展覽,還可以躲雨遮陽、乘涼休息,讓它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周邊社區的“空間粘合劑”。
南頭古城“信息亭” 圖片來源:“深港雙城雙年展”微信公眾號
社區是公共生活的最小單位,社區活力直接反映出一座城市的魅力,社區營造也成為當下的熱門話題。而社區營造的核心,正在于發揮人的作用,強調通過集體的行動來處理共同面對的社區生活議題。
在南京小西湖街區改造過程中,從政府、規劃師、建設方、社區多方視角,提前以地毯式調研方式,深入了解居民實際需求,讓居民參與城市改造治理過程,打破了以往精英規劃與公眾需求之間的枷鎖。“當歷史風貌和當代生活疊加,多方之間形成共識,項目因而在自我更新之中生長出更多可能。”
2022年,小西湖改造項目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文化遺產保護獎,被評價“在社會和技術創新方面,提供了可推廣、可復制的經驗”。
張永和也希望,像小西湖街區這樣的改造項目,能夠在更多城市得到復制。他還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勉勵自己和他人——
“在神話故事中,大家比較關注的是愚公的樂觀主義和理想主義精神,其實愚公不僅有很強的社會意識,還有很強的公共意識,在規劃設計‘移山’上,愚公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張永和說,“不怕干得慢,只要一點一點不停地干。這種‘愚公移山’的精神,也適用于我們的城市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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