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撲滅火線離懸崖只差一個腳掌??真實的貴州山火救援有多難？

每經記者 陳星  熊嘉楠    實習生 許瀟瀟    每經編輯 梁梟    

2月18日至20日，貴州全省多個氣象站的日平均氣溫、極大風速打破多年紀錄。2月18日3時至2月19日2時，全國單站最高氣溫34.7℃出現在貴州——極端天氣，埋下了火種。

而點燃火種的，是短時間多人不規范用火。根據貴州多地警方近期通報的多起山火調查及處置結果，6次山火通報中共10人被警方依法處置，引發火災的原因均系人為違規用火。

2月22日，貴州省森林草原防滅火應急指揮部發布情況通報。2月10日至21日，全省共發生森林火情221起，目前已全部撲滅。已核實為森林火災的11起，造成人員傷亡2人。

兩名犧牲在此次山火中的救援人員，均在當地社區工作，兩人都未滿30歲。據當地一位居民介紹，其中一位犧牲隊員，原打算今年5月結婚。另有多位參與救援人員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大風、高溫和陡峭崎嶇的地形，都給本次救火行動增加了難度。

有研究指出，一方面，高溫、干旱氣候會導致空氣濕度和森林地表細小易燃物水分含量雙雙下降，大幅增加可燃物點燃風險。另一方面，高溫、干旱還會提前或延長森林火災。另有數據顯示，在我國，人為因素引發的森林火災則占到98%以上。

當地居民：“第一天晚上看到起火，第二天就看到直升機灑水”

“今明兩天，受西部熱低壓發展影響，全省大部天氣晴朗，伴有4—6級、瞬時6級以上偏南大風，森林火險氣象風險等級較高，需防范城鎮火災與森林火災。”2月18日，貴州省發布氣象提醒。

圖片來源：微博@黔氣象

大部分人正在晴好的天氣中開始節后復工。與此同時，山火也“漸成氣候”。

2月19日，警鈴大作。貴州省森林草原滅火應急指揮部啟動森林火災Ⅳ級響應。20日晚，全省森林防火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在貴陽召開。21日6時，貴州啟動森林火災Ⅲ級應急響應。

按照Ⅲ級應急響應啟動的條件，貴州山火已經達到“過火面積超過1000公頃的森林火災”“發生在敏感時段、敏感地區，48小時尚未撲滅明火的森林草原火災”的條件。

但此時，許多距起火點僅幾十公里的當地人，還不知道山上起火了。一位在六盤水市水城區花嘎鄉經營建材生意的老板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山上起火時，自己正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家里過年，“但我們當時不知道起火了，也是刷抖音才看到，當時還感覺不到火有那么大”。

另一位距離火情發生地有二三十公里的當地居民也說，起火的時候，自己并沒有看到太明顯的火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山上有點明火，第二天看到有直升機往山上灑水。之后就不太看得到明火了。我們這里山太多了，稍微隔一段可能就看不太到。”

圖片來源：央視報道視頻截圖

群山阻隔了視線，但沒能阻隔火情。根據貴州省森林草原防滅火應急指揮部2月22日發布的情況通報，2月10日至21日，全省共發生森林火情221起，目前已全部撲滅。已核實為森林火災的11起，造成人員傷亡2人，詳細受災損失正在調查統計中。

此次火情中，貴州共出動武警、消防、森防、專業救援隊伍及社會救援力量730隊次，累計投入9200余人、近4萬臺（套、件）裝備參與森林火災撲救，發動基層黨員干部、民兵、群眾及志愿者1.5萬余人，全省加油站、變電站、輸電線路、油氣管道、高鐵等重要設施設備未發生重大次生災害事故。

與此同時，貴州多地警方通報近期多起山火調查及處置結果。6次山火通報中共10人被警方依法處置，引發火災的原因均系人為違規用火。記者注意到，通報涉及的違規用火行為，包括丟棄未熄滅煙頭、上墳祭祖違規用火、焚燒自耕田雜草等等。

救援人員：火場氣流混亂，變化莫測

大風、高溫和陡峭崎嶇的地形，都給本次救火行動增加了難度?！睹咳战洕侣劇酚浾攉@取到的一份救援記錄，描述了此次火情救援中驚心動魄的瞬間。

“這幾天滅火遇到大風天氣，特別是從下午三點左右開始，火場陣風達到6到7級，加上喀斯特地形埡口有漏斗效應，火場氣流混亂，變化莫測。大家辛苦撲滅的火線很容易被大風下的樹冠火付之一炬。”在記錄中，貴州機動隊伍三中隊分隊長徐剛這樣說道。

圖片來源：央視報道視頻截圖

在這次救火過程中，徐剛就遇到了一次樹冠火。“在花溪火場滅火的過程中，火勢引燃了一棵松樹，一下形成了‘樹冠火’，高度達到三四十米，火焰上方便是電線，當時我架著水泵心里還是很害怕的。”即使是已從事消防工作16年，參與過重慶、湖南等地多次山火一線救援的徐剛，回憶起來時仍然心有余悸。

此次貴州山火多發生在針闊混交林和喀斯特地貌荒野林區，盡管火場海拔不高，但林內荊棘密布，巖石聳立，多數沒有林間道路，有的火線還分布在懸崖峭壁上，滅火難度直線上升。

“近幾次滅火戰斗，接近火線難度都很大，溝谷里沒有路，眼看火線在不遠處，但穿梭過去就得披荊斬棘，開出通道，何況身上還背負著15公斤以上的滅火裝備，大家只能手腳并用，艱難推進，這過程消耗了較多的體力，也拖慢了滅火的速度。”二中隊班長鄭布阿落說道。

現年27歲的貴州機動隊伍一中隊5班班長胡瀟對此次救援難度深有體會。他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當時我們在山頂處置的一條火線正在往下燃燒至山的另一面，如果放任不管，火勢就會燒到另一座山??但兩山之間剛好是懸崖，我們根本無法撲滅。我們班上的一名隊員，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去處理了這條火線。當時這名隊員的整個身體距左側懸崖也就一個腳掌的距離。”

而貴州崎嶇的山路也時刻消耗著消防隊員的體力。胡瀟說：“貴州的山路非常陡，全都是石頭，我們的隊員就背著的挎包跟水壺加起來就20多斤，還要攜帶20多斤機具。不算防火服，攜帶的裝備加起來就四十多斤。大家都是一路縱隊，手搭手地向前行進”。

另外，盡管仍是初春時節，貴州多地的氣溫卻在持續攀升。當地氣象數據顯示，2月18日至20日，貴州全省多個氣象站的日平均氣溫、極大風速打破多年紀錄。

這樣的天氣條件疊加熊熊大火，救援現場變成一座“熔爐”。救援人員在日志中寫道，在前面撲火的消防隊員直面火焰炙烤，汗流浹背，后面的隊員則幫著吹風降溫，協助戰友推進滅火。徐剛說，火場溫度最高可以達到700攝氏度，“一個火星飛過去說不定就能引起對面山上起火”。

犧牲的年輕人：兩位都不滿30歲

高溫助燃、大風引火。今年春節以來，貴州省全省風力增強且持續時間長，尤其是省中西部地區多日出現8級以上大風，局部超過10級，且相對濕度較低，在30%以下。這樣的天氣條件，幫助山火死灰復燃。此外，風向的變化也考驗著救火隊員的生命安全。

徐剛說，隊員們在救援中要時刻警惕風向變化帶來的生命危險。“就害怕我們在撲打火線的時候，風向突變對我們的生命造成威脅。”

據了解，徐剛的分隊2月19日參與滅火，2月22日晚間歸隊，四天三夜總共只睡了七八個小時。“他們只能是保大家，舍小家了，”徐剛休完產假不久的妻子這樣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他們從（2023年）1月至6月間整個隊都是處于備戰狀態，所以能見他幾乎都是在下半年”。

消防員連夜趕赴火場滅火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視頻截圖

胡瀟甚至在執行任務時都不敢跟家人匯報。“這次執行任務前父母都不知情，每當父母看到新聞報道詢問我時，我都說還沒有去。”據他透露，大部分隊員在執行任務中也會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維護綠水青山是我們的責任和使命，現在任務完成了我們都非常開心，也能跟父母道聲平安。”

但有兩名年輕人，卻無法再給親人報聲平安。在此次救火過程中，普安縣龍吟鎮紅旗社區兩名救火人員不幸犧牲。

一位當地居民告訴記者，兩名犧牲的救火隊員都很年輕。“大概一個二十三四歲，一個二十七歲左右，其中一個還打算今年5月結婚的。兩人都是在社區上班。”

隨后，龍吟鎮紅旗社區的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了前述信息。該工作人員表示，有一名犧牲的救火隊員是在社區兼職，另一位是社區干部。“一個22歲，一個29歲，都是我們當地人。他們的家人都在鎮上生活。”

據該工作人員表示，距離兩名隊員上山救火犧牲，已經過去了三四天時間。因為滅火時自己并不在現場，所以并不清楚當時的狀況。目前，犧牲隊員的善后工作還在進行中。

“無聲”的貴州山火：人為違規用火 平均氣溫與風速打破紀錄

綿延多日的貴州山火，被稱為“無聲的大火”。無論是當地居民、救援人員，還是林業專家，都認為這是一場較為少見的春季山火。其中，人為違規用火導致200余處火情，更是讓人心痛。

一位不愿具名的林業專家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山火爆發至少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即可燃物、火源和燃燒環境。森林中堆積的枯枝敗葉為山火爆發創造了可燃物條件。尤其是貴州近段時間以來持續高溫干旱，導致了可燃物堆積。

但在森林不具備火源和燃燒環境這兩個條件的情況下，森林火災并不經常發生。如果疊加人為不規范用火，以及異常氣象條件如高溫、干旱等，就給森林火災創造了發生的外部環境。

森林火災現場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視頻截圖

2023年8月2日發表于《生態經濟》的《山火頻發已成全球性問題》一文也明確提到，一方面，高溫、干旱氣候會導致空氣濕度和森林地表細小易燃物水分含量雙雙下降，大幅增加可燃物點燃風險。另一方面，高溫、干旱還會提前或延長森林火災。潮濕的南方森林一般不易發生火災，但在長時間的高溫炙烤下，厚積的枯葉層也會形成難以消散的高溫環境，使森林火險提前或進一步延長。

而2022年5月20日發表于《生命與災害》的《山火猛于虎，防患于未“燃”》一文指出，世界上90%以上的火災是由人為引發。在中國，人為因素引發的森林火災則占到98%以上。

此次的貴州山火印證了前述觀點——貴州省通報中顯示，貴州省森林草原防滅火應急指揮部2月22日分析，從2022年8月貴州省出現了1961年以來最強夏秋冬連旱，大量植被枯死。2023年溫高雨少日照多，尤其是入冬以來，先后出現了3次寒潮天氣過程，凝凍導致地表枯枝落葉積累，可燃易燃物增加。

今年春節以來，貴州省大部分地區無明顯降水，氣溫顯著上升，特別是2月17日至20日，貴州省大部分地區平均氣溫升至20℃以上，2月18日3時至2月19日2時，全國單站最高氣溫34.7℃出現在貴州；全省風力增強且持續時間長，尤其是省的中西部地區多日出現8級以上大風，局部超過10級，且相對濕度較低，在30%以下。

在林間可燃物載量增多、氣溫高、濕度低、風力大的天氣氣候背景下，森林火險氣象等級高，極易引發火災。加之春節傳統祭祀、節后農事活動頻繁等因素，導致森林火情增多，呈多發高發態勢。

眼下，山火已經宣告撲滅。但胡瀟提醒，目前還不能完全松懈。“2月22日我們已經對火場進行了清理，并進行了半個小時的看守。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準備歸隊時卻接到復燃的通知。雖然昨天（2月22日）已經降溫了，但真的不能對復燃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