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3?15 | “外貿商品”，卻在直播間甩賣 “低價”“出口轉內銷”都是真的嗎？

每經記者 吳澤鵬    每經編輯 陳俊杰    

“客戶付了九成，我們就以一成的價格給你們”“客戶已付款95%，你只給出個快遞費就可以了”，近期，某些直播平臺上出現不少打著海運企業招牌卻做著直播賣貨生意的賬號。他們宣稱因海上運輸原因，手里本該出現在海外市場的商品，如今在國內甩賣，例如，一款比肩赫蓮娜的面霜只要4.9元，一罐400g的猴頭菇燕麥片只需5.9元，一個電飯煲只需9.9元，甚至，幾萬元的奢侈品只需幾百元、幾十元。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發現，這些賬號宣稱原客戶已支付大部分貨款，因此直播間下單便可以超低價格拿下各種原本價格高昂的外貿產品，至于原客戶為何付款卻不要貨，主播們給出的解釋也很統一——紅海危機導致運費提升，客戶寧愿違約也不支付高昂運費。“以前都是走蘇伊士運河，現在紅海灣過不去了，尤其是歐洲訂單只能繞行非洲，所以運費提高了，沒辦法，只能處理掉這些違約產品。”一位自我介紹名為于豐濤，是中海遠洋集團有限公司負責人的主播在直播時如是介紹道。

然而，這樣的宣傳你相信嗎？這些打著中字頭招牌的企業，和我們所熟知的大型央企有關嗎？“出口轉內銷”是真的嗎？“只需承擔運費”是真低價還是營銷手段？

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

問題一：賬號背后是大型遠洋企業？

“我叫于豐濤，中海遠洋的負責人，這是我們的營業執照，我們注冊地在香港，今天在我們直播間拍的產品，就和去銀行取的百元大鈔一樣保真……”2月29日上午，“中海遠洋（違約商品處理）”在某平臺的直播間里，這名自我介紹為“于豐濤”的主播展示著“中海遠洋”的營業執照，他說自己是中海遠洋的董事長、負責人，公司主要負責國際貿易、海洋運輸、港口碼頭倉儲等。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發現，近期有大量帶著外貿、港口類型的賬號出現在直播帶貨，類似于“中海遠洋”，他們的賬號名稱大多含有中海、中航、遠洋、遠航等，例如，除了上述“中海遠洋（違約商品處理）”，還有“中海遠洋9號倉”等；此外，記者搜索“中海遠航”后出現了中海遠航①號倉、③號倉、FOB③號倉、FOB⑩號倉等。

通過主播們的介紹，你會以為這些賬號背后的公司業務規模龐大，例如，就在2月21日，“于豐濤”也開播了一場，當時他只展示了“中海遠洋”的商標注冊受理通知書，沒有展示營業執照，他的說法是“我們的營業執照正在香港IPO過會”；3月13日晚間，“中海遠洋9號倉”的主播在直播時也介紹，中海遠洋是一家上市企業，在多個港口均有海運倉庫，公司員工人數超過2萬人；中海遠航FOB③號倉主播也介紹，公司歐洲客戶違約，導致公司在全國的358個港口倉儲集體爆倉。

這些相似名稱的賬號，直播間風格也大體相似，都是空曠的倉庫里，整齊排列著印著對應賬號名稱的木質貨柜，儼然一副出海貿易陣勢。這樣的企業名稱、業務內容與直播間風格相結合，往往容易引起消費者聯系起中遠海運、遠洋集團等知名央企，產生信任感從而下單購物，例如于豐濤就在直播時曾回復留言，“我看到有留言說相信中海遠洋不相信我，我就代表中海遠洋哈”。

但這些賬號背后的企業，真的是大型企業，從事外貿、遠洋貨運嗎？

“中海遠洋（違約商品處理）”2月29日直播時一度沖上帶貨總榜第5名，當時直播間觀看人數超過1萬人。該賬號粉絲數超過19萬，是這些賬號中體量較大的一個，根據直播間所展示的材料，“中海遠洋”，全名為中海遠洋集團有限公司，工商資料顯示為香港注冊企業，記者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公司注冊處官網查詢到，該企業為私人股份有限公司，唯一股東為于豐濤，實繳股本1萬港元。更關鍵的是，中海遠洋的注冊日期就是2024年2月21日，而這一天，于豐濤在直播間的說法是“正在香港IPO過會”。當然，記者也未在港交所網站上查詢到該企業的IPO信息。

讓人詫異的是，2月29日那場直播結束后不久，記者再次查詢發現，于豐濤“中海遠洋（違約商品處理）”賬號已更名為Shipping Offshore.看不出與中海遠洋的關系。

至于中海遠航、中航等系列賬號，這些直播間的主播甚至不在直播間透露背后企業全稱，記者在多次留言詢問也未得到回復。

問題二：“出口轉內銷”是真的嗎？

“都有海關單，都已經裝到船上了。”于豐濤說，這些貨本該出現在歐洲市場上，因紅海危機繞道非洲致使貨運成本太高，客戶即使已支付貨款90%以上仍選擇違約，因此，中海遠洋選擇低價處理商品。

在不同的直播間中，主播們也都多次強調是由于海運原因，客戶放棄了已支付的大部分貨款，貨也不要了，由運輸企業自己處理。

“你們所看到的貨柜，是由歐洲的華人華僑所訂購，本來已經裝上了我們的貨船，后來紅海不能走，繞行非洲好望角運輸成本是以前的6倍，歐洲客戶無一例外選擇違約，也使我們全國358個倉儲全部爆倉，他們付了9成，甚至全部付了，我們不會賺中間差價……”中海遠航FOB③號倉主播這樣介紹。

但實際上，若你下單完成購買便可發現，這些商品并不是由這些賬號背后的企業發貨，而是鏈接至各個不同的平臺商店，換句話說，這些打著海運、倉儲名號的直播間，只是作為中間平臺存在，這和我們熟悉的頭部主播們收取坑位費、抽傭等與品牌方合作的直播帶貨方式并無二異，自然也談不上倉儲爆倉問題。

記者在觀看直播的過程中，曾隨機進入商品鏈接背后的店鋪咨詢客服。通過中海遠航FOB③號倉提供的“一貼靈”商品鏈接，下單購買的是由一家名為“XX輕奢小店”店鋪發貨的商品，該店鋪客服表示，“我家發貨”“你就是在我家輕奢小店買的，你說的哪家（指中海遠航，記者注），我不是很清楚”，當記者問及與中海遠航的關系時，該客服明確回復“沒關系”，記者再詢問為何價格便宜，客服也只是回復“活動價格”，并未談及“外貿轉內銷”等原因。

記者通過中海遠洋（違約商品處理）提供的“益生菌”商品鏈接，下單購買了一件商品，鏈接背后是一家名為“XX專營店”的店鋪，該店鋪客服表示，產品是“國內生產銷售”，而面對記者“沒賣到國外嗎？”“國外怎么下單？”問題時，客服的回復是“沒”“發不過去”。記者收貨后發現，發貨地顯示為安徽阜陽的速達云倉，地理位置與港口碼頭相距較遠。根據公開資料，速達云倉是一件代發的電商模式倉庫。

問題三：真的物美價廉嗎？

數十萬元的手表只賣千余元，4000余元的蘋果平板電腦只賣600元，華為運動手表100元一個……在這一類直播間內，這樣的超低價比比皆是。為了增加“外貿”說服力，主播們還時不時講述各種商品背后的商業故事。但這些商品真的如宣傳所說“物美價廉”嗎？

記者也發現，實際上，他們在賣的商品，似乎在多個賬號上都有銷售，雖然宣傳的標價都很高，各個賬號開出的售價雖不一樣，但無一例外與標價相差甚遠。

例如，2月21日，“遠華國際FOB港口倉4號”賬號的主播，在推銷一款名為“飛茅原漿”的酒時介紹，該酒是發往法國里昂、馬賽，“那邊有一批溫州的商人在做服裝生意”，這款線下要賣1288元/瓶的酒，在直播間6瓶只賣100元。但記者在平臺商城多家普通的酒類專營店鋪中均可找到這款酒，價格均是6瓶100元，并不是“外貿違約”才有。

“遠華國際FOB港口倉4號”賬號推銷一款TIELIS鐵利時手表男士機械表時，主播介紹：“香港有一個明星叫彭于晏，當時要拜洪金寶為師，給洪金寶敬了3杯茶，當時洪金寶摘下這塊表給彭于晏，當時大家都以為是勞力士，后來勞力士辟謠了，說是鐵利時，就因為這鐵利時在歐洲要加價”；推銷一款HARbor view（海鉑威爾）的男士腕表時表示：“找周潤發做代言，3000美元廣告費，最后沒談成”。

這款品牌名為“鐵利時”的手表宣傳標價是39800元，但其售價是499元，而記者也查詢到，有不少腕表店鋪售價均是499元，也有售價478元、398元，HARbor view手表同樣如此。此外，直播間宣稱因為海關抽檢被開封的蘋果電腦只能當9成新賣，而對應商鋪的客服給出9成新的解釋則是“用過”。

記者通過直播間鏈接，以99元價格購買了10盒被主播宣傳為“紐崔萊”品牌的益生菌產品，到手發現，多盒商品外包裝已經變形，且包裝上并無任何“紐崔萊”相關元素，廠家、產地、經銷商等也均與“紐崔萊”無關。記者聯系銷售店鋪的客服，才被告知是與一家名為“紐崔萊（美國）藥業集團有限公司”的企業聯合生產。經查詢發現，該企業為香港注冊公司，成立時期是2023年3月，背后股東也僅有一人。原來，此“紐崔萊”并非大眾更為熟悉的“安利紐崔萊”。

說到底，所謂“外貿違約”，只是一種直播的虛假營銷方式。記者查詢發現，去年8月，普陀警方在“礪劍2023”專項行動中，就偵破一起打著“外貿尾單”名號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案件，當時，14名涉案人員均被警方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警方當時偵查也發現，該團隊直播宣傳所有產品為外貿出口、原單尾貨，倉庫源頭發貨，品質有保障，實際則是制作虛假的海外購標簽、外貿出口裝箱單，低價出售來自第三方自加工的假冒貼標產品，從中牟利。

封面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