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格基金張子陶：對投資保持敬畏之心 尋找能創造更大社會價值新機會

 真格基金董事總經理張子陶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每經記者 李卓 實習記者 劉洋 實習編輯 王麗娜

　　比約定時間提前五分鐘，張子陶快步走來，一身入時的運動裝束。

　　或許因為常年喜好單板滑雪等戶外極限運動，加上多年海外留學理工科博士的背景，真格基金這位80后董事總經理給人的第一印象，帶著一種獨特的冒險混合著認真的個性，但言談間又不失謙遜和沉穩。

　　和腳步同樣稍快的還有他的語速，仿佛大腦里始終運行著效率驚人的發動機。而驅動發動機引擎的，則是不可勝數的商業計劃書（BP）：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前，他剛剛從一個項目考察中歸來，采訪結束后還將繼續馬不停蹄趕赴下一個項目。“真格基金的夢想中心郵箱一天能收到200-300封BP。”

　　張子陶所在的真格基金，2011年由知名天使投資人徐小平、王強聯合紅杉資本中國基金成立。截至目前，真格基金已經陸續投資了600余個創業項目，其中不僅包含世紀佳緣、聚美優品、51Talk等上市公司，還囊括美菜、小紅書、VIPKID、羅輯思維、ofo小黃車、英雄互娛等一眾獨角獸企業。在張子陶過往的投資履歷里，則包括著優信、快手、ofo小黃車等較大型項目。

　　備受關注的是，近日，在《每日經濟新聞》聯合以太創服旗下投融資服務平臺易項共同發布的《新一輪消費大淘金——未來商業投資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中，真格基金不僅在“最關注大消費投資機構”的VC排名中名列前茅，同時與阿里、騰訊一起躋身“獨角獸”資本捕手榜單前十。

　　不過，對于獨角獸的理解，張子陶認為，從早期投資角度來說，一定要避免帶著太過功利的心態。而評價一個項目成功與否的標準，他也更多愿意去看它是否推動社會進步，是否能夠為社會創造可規模化的價值。

　　“簡單來說，因為我們是做早期的，早期的定義是A輪、A輪以前的天使、種子階段。我們基金的創始人徐小平老師除去投資人的身份，還是一名廣受愛戴的老師，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定義了我們的價值觀。如果允許我拿教育做一個小比喻的話，假如從一開始就要求一個項目一定要成為獨角獸，相當于我們要在一個人的小學生階段，甚至在幼兒園的時候，就要求這個人必須考上哈佛斯坦福或者清北復交這樣的名校。如果每一個老師教學生的要求都是必須要上清華北大，我覺得很難也不現實，這樣的老師也很難成為一個好老師。”

以下為采訪實錄：

談“獨角獸”捕手的秘密：核心是覆蓋力

NBD：《報告》顯示，真格基金在“獨角獸”資本捕手中排名第九。為何真格基金能夠捕獲這么多的獨角獸？

張子陶：一個很核心的理念，就是我們以投人為主。首先，我們團隊的覆蓋能力很強。徐老師（徐小平）在年輕人、創業者中，影響力非常大，他能覆蓋到優質的創業者，讓他們在創業的第一時間愿意和真格接觸，這個是非常重要的。

同時，我們也會花挺多時間去看賽道，確保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市場。賽道大，創業機會就比較大，天花板會比較高。

簡單來說，由于樣本量很大，同時，我們在重點關注人的同時也認真考察賽道，最終，我們有不少好項目。

NBD：很多投資人都談及看人和看賽道，真格是如何在同樣的維度上優先制勝？

張子陶：核心還是我們整體覆蓋能力是非常強的。很多項目，我們投的時候，它還什么都沒有——沒有成功的案例，也沒有具體而明確的模式。這時候，真的就是創始人是否有強大的領導力，是否對行業有足夠的認知，能不能講出愿景，在邏輯和路線上有意義。

由于覆蓋面廣，出來的新項目，基本上我們都會見過。在這一大樣本量下，我們再去做判斷，這肯定是有優勢的。

同時，我們又和優秀創業者保持比較密切的聯系。很多在業內很厲害的人，一出來，我們就知道了。一個創業者的想法，在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有同事參與了討論，那之后我們再投資，就順理成章。但是對其他人來說，這就是門檻，因為根本接觸不到。我們最新宣布成立的鴕鳥會（紅杉資本聯合真格基金推出），實際上也是為加強與優秀人才的聯系，強化這方面的能力。

談投資案例：快手與ofo

NBD：您剛提到，投資是一個非常挑戰自我的過程，有沒有哪個案例讓您覺得非常有挑戰，但回過頭看還是非常值得的？

張子陶：可以分享兩個。我嘗試做到客觀，就是不以市場上的宏偉（成就）為目標，更在意是不是在做有意義的事情。

先說快手。2015年，我們去研究它的時候，主流人群還不知道這個產品。當時，很多人對下沉人群的娛樂方式，并不了解?？吹巾椖亢?，大家只能嘗試去理解要服務的人群，以及他們的價值訴求。

而移動端的興起、4G的普及、還有移動端產品的出現，讓這個群體能夠接觸到外面的大千世界。

我們觀察到了這一趨勢，同時我們認為，快手幫助他們看到外面不同人群的有趣生活，同時也能夠展示自己，而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經過了反復的溝通過程對其進行了投資后，它確實一直漲得很快。因為下沉人群的量很大，同時客觀上講，下沉人群沒有那么多的渠道去了解世界?？焓诌@樣的產品就成為了一個特別好的提供價值的方式。

NBD：另一個案例呢？

張子陶：還有一個案例就是ofo小黃車，我們是最早期投資它的機構之一。

那時候，由于自己交通運籌專業的背景，讓我很關注出行領域。我看到短途出行的問題一直沒得到很好的解決。距離遠可以坐飛機；稍近一點，可以坐火車；城市內近一點你打出租坐地鐵。但距離在3公里內可能就沒什么普適的好辦法了。

我是從短途出行的基礎主題出發，投了它，也見證了它一步步擴校園、進城市、拓展到海外等。我們的初心是希望，有這樣一個短途出行的產品/解決方案，能夠讓大眾人群很方便的在三至五公里以內的范圍出行。

談投資理念：“保持初心，創造價值”

NBD：現在回過頭來看，您還認為ofo算是一個成功項目嗎？

張子陶：從短途出行解決方案來說，它是成功的，成千上萬的用戶通過小黃車獲得了更方便靈活的出行，改變了大家的生活方式，而且無樁共享單車在全球來說都是一個創新和突破。同時它也是一個對我有重要意義的項目。在這個過程中，我接觸到了很多優秀的同行和行業大佬，花了很多時間與團隊交流討論，近距離觀察了其成長過程。這些都是寶貴的經歷和學習的機會。我們做早期投資決定下注的驅動力，也就是我們的初心。對于早期投資來說，時間點是非常重要的，不能等所有事情都看得比較清楚了以后，才選擇入場，那就沒有機會了。

NBD：可否理解成，在真格或者您的理念中，即便項目沒有那么成功，并不代表項目沒意義？

張子陶：我覺得要客觀的看待。我嘗試用兩點來分析。第一點，真格有一個項目叫真格學院，前身叫失敗研究院。徐老師為什么要做這個事情？如果我們僅以成敗論英雄的話，絕大部分人很難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這是社會學角度的一個大概率事件。第二點，我們希望我們評判價值的標準，是能否幫助年輕人做出創新性的事情，來推動社會進步。

所以，我們看人的時候，雙方要在基本的價值理念上達成共識，我們才愿意支持你。徐老師經常說，不要那么在意失敗，因為這就是人生的一個常態。我們要復盤和研究失敗，來不斷的得到成長。

總結一下，我們更在意的是，你熱不熱愛你所做的事情，你熱愛的事情是不是有意義，能為社會創造價值、解決人們的具體問題。

談投資環境：國內生態更具滲透性

NBD：很多早期項目，在后期也許會面臨被資本綁架的境況，真格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張子陶：目前來說，我們會更關注能夠獨立產生商業價值的項目。這樣，它（對資本）的依賴性會相對小。在這一前提下，我們希望盡可能與有相似理念的資本合作，希望我們的合作伙伴更加友好。

NBD：很多初創企業有一種擔心，比如它有一個很好的創意，但大型互聯網公司可能通過砸錢、復制的方式，可能迅速就能把他滅掉。對于這類企業，真格有哪些建議？

張子陶：優秀的創業者本身都會考慮這些問題。所以，我們觀察到，他們不會在主賽道和巨頭直接正面地去競爭，否則就是雞蛋碰石頭。早期的創業者本身就是在夾縫中求生存，既沒錢、又沒資源，就只能找一個很專注、很小的領域，從中間走出來、再長大。我們非常理解當下這個時代創業者所面對的困難，也希望能夠努力盡我們所能去幫助他們。

NBD：很多創業者在早期融資以后，也希望“抱大腿”。但一旦接受了巨頭投資，又涉及后期的資本綁架，這是否是一個目前沒法解決的兩難？

張子陶：這是中國商業環境的現狀。在美國，谷歌雖然有Google Ventures（谷歌投資基金），但它是獨立的投技術相關的機構，不會去投所有的生態。Facebook（臉書）只做收購，還沒開始做股權投資，Amazon（亞馬遜）也非常有限。這些海外巨頭，在一定程度上還是給了初創企業生長空間。相比之下，我們的生態可能更有滲透性。

其實也沒有特別好的解決辦法，我們只能期待你做的事情確實有價值，能贏得更多資本的認可。至于拿巨頭的投資，如果是在很合適的條款下，對公司發展肯定是非常有幫助的。

NBD：您覺得國內這種投資環境還會持續嗎？站在VC的角度，希望有哪些機制的設計，使得投資環境更加有活力？

張子陶：譬如，我覺著多給創業企業一些空間和時間，從招聘成本、運營成本、資源性的扶持或者約束惡意競爭等方面。大家都再有耐心一點，可能會更好。

談消費升級下的機遇：生鮮、外賣、文娛

NBD：在消費升級這波浪潮下，有哪些投資機會？

張子陶：其實亮點還挺多的，我可以分享三點。第一，在生鮮這個大的領域，我們認為有挺多機會。這是一個萬億級市場，高頻剛需、又非常分散，可以做很多整合的事情。

其二，外賣領域。如果外賣是一個趨勢，那么相關產業鏈的賦能就很重要。不僅是指平臺讓消費者去下單，還包括商家的品牌露出、服務管理、菜品制作、物流的效率提升等。

第三，娛樂消費。我們觀察當下娛樂消費的一個重要特征是社交性和及時性，用戶更希望迅速地進行娛樂，同時大家一起玩，認識新朋友?！锻跽邩s耀》這個游戲就已經體現了這點，一局時間很短，大伙一起參與。

所以，我覺得有很多值得關注的地方。

NBD：您剛才提到外賣領域，更多是產業鏈上的一些機會？

張子陶：對。我不是說再出來一個美團這樣的平臺，而是基于美團這樣的大平臺崛起產生的機會。就像微信這個平臺崛起后，出現很多自媒體、小程序商家等。外賣平臺美團的崛起，也意味著有很多機會會在這一平臺上涌現。

談資本與項目：最理想的關系是陪跑者

NBD：企業獨角獸的身份，多少能代表投資機構的眼光和配套能力。VC內部是如何看待投出獨角獸的呢？

張子陶：我們會去想象它有沒有能力成為獨角獸，但不會強求它一定要成為獨角獸。（強求）這是一個太功利的心態。

我們去投一個項目，看的是（它）能不能在盡可能廣的領域創造給大眾的價值，如果真正能做到這一點，一定會長得很大。

NBD：許多人認為，類似共享單車等風口完全是被資本助推起來的，您如何看待“資本推手”這一觀點？

張子陶：首先，資本對于初創企業是非常重要的。但對于“資本推手”這件事情，也要客觀分析。一方面，如果你沒有提供價值，資本其實助推不動你。產品沒有切中用戶的需求點，即便不停地買量，用戶也留存不下來。什么叫買量，就是做宣傳，讓更多用戶去下載或者使用。舉個例子，多投放單車的動作會帶來用戶單量的提升，但假如在大街上鋪滿了高蹺，可能就不能看到很大的用戶使用量的增長。

第二點就是，在投入有正向反饋的條件下，資本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合適的度，因為不知道投到什么時候應該剎車，如果再遇上了激烈競爭的環境，就會出現過度投放。在有潛在的增量空間情況下，如果競爭對手會持續投入，那跟進投入就成為一個需要做的動作。

在競爭到一定程度時，考慮到資本等各方的要求，就容易成為一個非常復雜的事情。

NBD：資本入局網約車、共享單車之后，帶動一場場燒錢的戰爭。真格通常會怎么決策這種局面？

張子陶：戰爭到了一定程度大家會商討合并，但作為一家早期投資機構，真格通常并不會參與這樣的決策，而是跟大多數財務投資者站在一起。其實，很多企業到了一定體量之后，合并就會成為一個選擇。過往有很多例子，攜程和去哪兒、58和趕集，包括滴滴和Uber等。ofo和摩拜沒有合并成功，是很多復雜因素造成的。在企業發展過程中，作為財務投資人，我們更多尊重創業者的選擇。

NBD：ofo給您帶來哪些反思？

張子陶：倒也不能說反思吧，更多是感悟和收獲。在這一過程中，我很幸運得到了很少人能經歷的認知和經驗，比如，如何理解競爭、如何理解資本與企業的關系、如何理解增長與運營等等。任何一個事物，只有在極度復雜的情況下，才能長見識。但這個過程往往會痛并快樂著。

NBD：您認為，資本和項目之間最理想的關系是怎樣的？

張子陶：陪跑者與助力者吧。我們努力幫助創業者，可以介紹資源、提供信息，參與討論，但最后的決定，還是創業者來做。因為我們沒有后視鏡，在當下并不知道什么決定是對的，會有什么樣的蝴蝶效應。我們努力在事前去預測，但并不能準確判斷一定會發生什么，因為世界本身就是充滿隨機與不確定性的。我們會在事后復盤，汲取經驗和教訓，應用在之后的決策中。

我們的存在，是為了找到優秀的創業者來解決各種問題。中國創業這么蓬勃，一定程度上就是大家希望為這么多人口，去解決問題。當然，這中間一定也會走彎路，也會犯錯誤，任何社會的發展進程都是這樣，所以還是要對投資對創業懷著敬畏之心，敢于嘗試并勇于反思，時刻謹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