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專訪中關村龍門投資董事長徐井宏：“投資的冬天”讓機構更冷靜，做企業和做科研是兩回事

每經記者 楊煜    每經編輯 楊夏    

4月22日至24日，2023中國綠公司論壇暨企業綠色發展研究院年會在海南陵水舉辦?？缭揭咔?，這是該論壇時隔兩年后再次舉辦，同樣，疫情前后的投資環境變化也是與會嘉賓熱議的話題之一。

會議期間，中關村龍門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亞杰商會會長徐井宏接受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徐井宏直言，近幾年對投資機構融資而言不算容易，受到了疫情、宏觀經濟、國際形勢等因素的不利影響。民間資本的信心和能力也同樣受挫。

但另一方面，環境的變化也讓投資機構更加專業和理性，“（我們）在和創業企業交談時，更注重它的價值，一些模式類的、造概念的投資標的，已經不太受大家的歡迎。”徐井宏說道。

此外，徐井宏認為做企業和做科研是兩回事，只要做企業，一切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只有一個地方：市場。而企業家與生意人也有明顯的區別，如果稱之為“企業家”，他所在的企業還應該能夠為社會文明，人類幸福做出獨特的貢獻。

談投資環境：“投資的冬天”也并非壞事

NBD：您提到一個觀點：投資的冬天也并非壞事，讓投資機構更加冷靜。那在國內，事實確實如此嗎？

徐井宏：事實應該是這樣的。

從雙創推動到現在，大家都經歷了2015年、2016年的轟轟烈烈，這是一件好事，在年輕人心中種下一顆創業的種子。但實際上，市場規律下總會大浪淘沙，在所有人都來創業的情況下，絕大多數其實走不到最后，這也是一個規律。

在2016年，我就說過，今天所謂的投資機構或者獨角獸企業，兩年后可能大家就看不見了。包括在中關村，“天使投資人”涌現出一大批，但實際上經過這幾年，那些不專業的、隨波逐流的、趕時髦的基本上都“死”掉了，這是正常的。

所以到2019年，大家說跟之前比沒那么熱火朝天，創業的冬天來了，投資的冬天來了，但春夏秋冬皆是風景，創業沒有春夏秋冬，投資也沒有春夏秋冬，真正專業的投資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找到好的項目，真正能夠創造價值的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創造出價值。

NBD：您認為中國近幾年的投資環境具體發生了哪些變化？

徐井宏：首先，投資機構更加專業也更加理性了。作為投資機構，我們在和創業企業交談時，更注重企業的價值，一些模式類的、造概念的投資標的，已經不太受大家的歡迎。大家更看企業的本質、看企業創造價值的能力。

其次，投資無非就是募、投、管、退，但從募資融資來講，現在確實不是一個特別容易的時候。原因大概有兩個，一方面，三年疫情以及其他因素，使得民營投資家更加謹慎，他們出資的積極性、能動性或者說能力受到一定影響；另一方面，民間資本出于對宏觀經濟以及國際形勢變化的看法，他們的信心和能動性也受到一定影響。

因此，投資機構融資跟前些年比會很難。但是那些最頭部、最專業的投資機構，其實在募資方面還可以，只是說一些一般的投資機構在募資上面臨巨大困難。

同時，我認為今年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真正向著尊重市場規律、尊重企業發展規律的方向前行，李強總理也召集了幾次關于民營企業家的會議，鼓勵大家的信心，趨向還是好的。但是公平的市場競爭機制和清晰的法治環境還需要進一步加強。

NBD：您認為在當前經濟環境的轉折點，投資機構和初創企業需要強調哪些素質？

徐井宏：先說企業。我曾經講過“創業五忌”，一忌隨波逐流，二忌空中樓閣，三忌半途而廢，四忌得意忘形，五忌見利忘義。創業不是一個趕時髦的事兒，應該永遠不以投機的態度，而是以創造價值的態度去創業，使企業創造出讓人們生活更加美好、讓社會更加文明這樣的價值，這才是創業者應該具有的初心，而不是追求一夜暴利，追求通過一個時髦的東西迅速獲得財富。任何投機的所得必將在另一個時點以更慘痛的代價為結果，毫無例外。實際上這幾年一直在驗證：那些真正有價值的企業才能夠走得更遠，走得更好。

從投資機構來講，在大的趨向上，科技在發生非常大的變化，再加上我們國家發展的需求，現在頭部的投資機構從原來關注一般領域變得更加關注面向未來的科技領域，比如下一代的信息通訊、新能源、先進材料、先進制造等領域，我認為這個方向也是對的。

談科技成果轉化：做企業和做科研是兩回事

NBD：近年來很多技術專家和科學家也投身創業浪潮，但他們普遍面臨一個問題，即技術向商業轉化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死亡率”不低，您認為企業在做科技成果轉化時，容易走哪些彎路？

徐井宏：這是一個特別大的題目，我過去20年其實也一直在做這件事，推動產學研的合作與共同發展，推動科技成果產業化。

我有一個觀點是，企業是企業家的事業，科研是科學家的事業。所以除了個別人，既是科學家又同時具備企業家的素質和能力，絕大多數情況下我非常不贊成科學家自己來主導企業，應該是找到真正優秀的創業者、具有企業家素質的人才，來把這件事落地。

企業和科研有一個重要的差異，只要做企業，一切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只有一個地方：市場。所以我跟創業者講，創業一定要對4個力量非常清晰，分別是科技的力量、市場的力量、資本的力量和政策的力量，對這些力量有認知、有判斷，才能讓項目得到市場的認同和買單，企業才可以持續發展。

所以在我們投資的過程中，項目本身固然代表著是不是未來，但更重要的是創業者、企業的創始人，他是否具備能把企業變得卓越的企業家的能力和素質，是否具備能夠克服一切艱難險阻，帶領企業前行的企業家精神。

NBD：企業家精神強調企業家個人的想象力、直覺、判斷和能力，我們看到有企業管理者憑借獨具一格的戰略眼光帶領企業卓越發展，但也有很多企業因“一言堂”“一意孤行”而導致公司經營混亂走向衰敗，這似乎出現了兩極分化的情況，對此您怎么看？

徐井宏：萬事都是辯證統一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一個解，對一個人或者一個機構來講也一樣，你的優勢和你的劣勢是同時存在的，當把劣勢“干掉”的時候，優勢也沒有了，這就是辯證統一規律。我一直認為企業沒有好壞，只有成敗。企業管理或者企業運營沒有好壞的方法，你看那些世界上最偉大的企業，任何兩個企業之間都不一樣，但這不影響它成為一個卓越的企業。

其實我對企業家這個詞是非常尊重的，能夠稱之為“家”，這意味著不應是隨便一個做企業的人就配得上這個詞。企業家和生意人之間的最本質差異在于，盡管生意人也可以把企業做得很好、賺很多錢，但如果稱之為“企業家”，這家企業應該能夠為社會文明，人類幸福做出獨特的貢獻。

所以現在遍地“企業家”，我認為有點泛濫。做企業首先得賺錢，好好做一個生意人，也別把自己整得那么“高大上”。在有能力的時候，再多一點使命感，多一點對社會的貢獻，這時候可能才配叫企業家。

談人工智能：我國在應用層并不落后

NBD：當前業內公認國內AI大模型技術水平同OpenAI等大型公司相比還存在一定差距。對此，您認為，在人工智能領域，中國有多大機會可以追趕上？

徐井宏：這要看從哪個角度來講。從原始創新來講，我們有巨大的差距。智能技術最核心的還是由于半導體的發展，以及算力和儲存能力的不斷提升，而這些依據的最小零件單元就是集成電路。在該領域我們確實有差距。

但是在一些應用層面，比如說人臉識別、語音技術等方面，我們已經完全不落后于全球最好的技術，甚至有些還在領先。但由于這些應用必須基于集成電路這樣的底層技術，底層技術一旦受到影響，對我們進一步的研發還是會帶來一定阻礙。

總體來講，我認為我們優勢的方面還要進一步發揮，在劣勢的方面，無論通過國家的推動，還是企業的推動，能夠逐步地縮小差距，那還是會有更好的發展。

NBD：有觀點認為以ChatGPT為代表的AI技術將替代很多人的工作，也有人認為AI帶來的影響不是替代而是助手，您對此怎么看？

徐井宏：確實是替代，不只是人工智能，原來的機器也替代了人的體力勞動，未來人工智能也會替代人的一些智力勞動，比如一般性的計算，甚至寫一篇論文，都可以大量減少人的勞動，所以是既有替代，也有延伸，也有增強。

那人還有什么用？至少現在人可能還有兩件事，在一定的時間內不會被機器替代，就是人類獨有的想象力和屬于人類的情感。這也是我們的優勢，其實科技的發展也是用我們的想象力，用我們的創造力把它帶到了今天。

我相信人類對于更加美好生活的想象力和對于發展的更大創造力，依然有著無窮的潛力。大家也不用擔心，比如說信息時代，人們認為很多崗位、很多行業都沒了，但同時也產生了很多新的行業。人類用自己的創造讓物質文明極大豐富，未來很多人更需要的是精神文明，我認為這永遠不可能被完全替代。

NBD：大模型技術走紅之時，也有越來越多討論是關于AI帶來的安全道德風險，您認為人類應如何應對？

徐井宏：這確實是個重大的問題。人類在發展所有技術，甚至變成產業的過程中，有一個問題真的要克服——貪婪。要真正控制住人工智能下一步發展對人類社會產生的負面作用，不是靠哪一個人，而是靠整個社會的共同努力，包括在該領域的新的法律建設，也取決于科學家們的研究是否基于向善的角度，在這一點上企業也是一樣的。

我個人認為，只要整個人類社會不過度瘋狂，理性地、向善地推動一些事情，（相關風險）還是可以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