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1-09 12:39:55
每經編輯 段煉
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綜合頻道1月8日播出年度反腐大片《持續發力縱深推進》第三集《強化正風肅紀》。
2022年4月29日12點24分，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金山橋街道的一棟居民自建房忽然下坐式垮塌。從8層樓到變成一片廢墟，僅僅4秒鐘。
事故幸存者 張雙：眨眼工夫都沒有，看到那個墻一條線一樣下來，人就倒下來了。就感覺這里有東西，壓在上面，越壓越緊，越壓越緊。
張雙是9名幸存者之一，她的左腿嚴重受傷，至今仍無法行走。而對于54名遇難者的家庭來說，事故留下的更是難以愈合的創傷。
違建房屋的安全鑒定報告竟是團購的
涉事房屋屬于金坪社區盤樹灣組，房主是當地居民吳奇生、吳治勇父子，他們先是在2012年蓋起了5層樓房、局部6層，2018年又擅自加蓋到8層、局部9層，樓高達26.3米，整個過程沒有向任何部門報備辦證，設計施工找的都是沒有專業資質的土師傅，導致房屋結構和建筑質量都存在嚴重隱患。最不可思議的是，除了一樓是實心磚墻，二至五層全是承重性差很多的空斗墻，出問題可以說是早晚的事。
吳家的明顯違建不僅沒人來管，加蓋后反倒租給了更多商戶，樓里開起了餐飲店、私人影院、家庭旅館。獲得家庭旅館經營資格需要經過房屋安全檢測，一家名叫湘大工程檢測有限公司的機構，為這棟問題房屋出具了鑒定報告，表示它符合安全使用條件。
調查發現，這家極度不負責任的機構，是由長沙市公安局望城分局治安管理大隊原副大隊長劉萬全推薦給轄區內有需要的房主團購的，這背后是劉萬全收受了該公司的好處。
長沙市公安局望城分局治安管理大隊原副大隊長 劉萬全：總共送了兩萬三還是兩萬五千塊錢。作為一個執法者，自己自甘墮落，為了這些蠅頭小利，貪小利貪小便宜，沒有守住紀律的、法律的底線。
那次團購，湘大公司一天就給這個轄區20多棟房屋做了鑒定，沒帶任何專業設備，兩個人一人收錢，一人肉眼觀測，平均每家就待了十幾分鐘，出具的報告全都是合格。
調查發現，湘大公司其實完全不具備鑒定能力，之所以獲取了專業資質，也是因為湖南省市場監管局把關的公職人員收受了該公司的紅包禮金，把關乎安全責任的資質評審變成了走過場。
湖南省市場監督管理局原工作人員 譚晶：他就拿了一個信封，在沒人的地方他就悄悄塞給我，他說是我們單位的資料。然后我回去以后發現是里面裝了現金3000元，就這樣。所以我不逃避我自己的（責任），犯了法要承擔法律的責任，一定要。
“住建、城管、規劃都能發現這個問題
也能依法進行處理，但是他們沒有”
調查發現，如果能把時鐘撥回到從前，其實曾有過避免悲劇的機會。
2016年以來，黨中央國務院及湖南省委省政府曾先后6次部署開展專項行動，要求對違建房屋清查整治，切實維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然而這棟奪命建筑，竟然在歷次行動中都成了漏網之魚。
2016年，住建部部署開展城市建成區違建專項治理五年行動。當時望城撤縣設區的時間不長，省住建廳和長沙市仍然把它視為縣，沒有納入整治范圍。到了2018年，湖南省開展縣城違建專項治理三年行動，這一次省住建廳和長沙市卻又把望城當作區，再次排除在整治范圍之外。望城區就這樣成了兩項行動都漏過的真空地帶。
湖南省政府原副秘書長 曾任湖南省住建廳原黨組書記 廳長 鹿山：作為住建廳管理上確實有失職，你不管它是縣改區還是區改縣，那只是在某一兩次排查過程中出現可能差池的問題，但是多次排查也不應該有遺漏。
除了住建，城管、規劃部門對違法建設也從不同角度負有監管責任，但多個部門之間卻不是形成合力，反而相互推諉。
湖南省政府原副省長 曾任長沙市市長 陳文浩：長期以來我們對自建房從上到下都沒有認真對待過的。對住建部門、自然資源部門，各方面的相互推諉扯皮，我是有失管失查的責任，我心服口服。
相互推諉的思想根源，是都想繞著困難走。望城區位于城鄉接合部，居民自建房多、違法擴建加層的多，是由來已久的問題，如果要認真整治，勢必要面對糾紛和阻力，要做大量艱苦的工作。一些干部并非不知道大量違法建筑存在安全隱患，卻由于畏難，寧可選擇性失明。
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原副區長 周正茂：這么多存量的這些有違建的房屋，實際上都是有安全隱患的，要解決它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就心存僥幸，反正只要在我任期之內應該不會出事。
負有監管責任的人不擔當不作為，結果就是不僅歷史遺留問題得不到解決，違法的自建房反而越來越多、越蓋越高。吳氏父子也正是因為看到沒人管，才敢于在2018年違法加蓋，他們判斷，只要躲著點兒城管就行了。
涉事房主 吳治勇：城管來了就直接停下，這個過程就是遮遮掩掩。周邊都觀察過了，有很多也有這個現象，就是說加建的。
在吳家施工過程中，城管確實來過，也有過消除這一隱患的機會。調查發現，城管執法人員先后有6次巡查發現了吳家在違法施工，但大多只是口頭警告，只有一次下達了《責令整改通知書》，要求立即停工并來中隊約談。然而，吳氏父子既沒有去約談，還繼續偷偷施工。城管隊員向隊長冷經科匯報了相關情況，冷經科卻沒有當回事兒，轉眼就忘在了腦后。
望城區城市管理和綜合執法局金山橋中隊原中隊長 冷經科：當時我是自己確實應該是忘了這個事情，自己大意了，這點我承認，確實是我自己的失職。我這一輩子我想了一下，如果因為這件事情，我自己的靈魂這一輩子會受到深深的譴責。
吳家的房子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從5層加到了8層，本就脆弱的建筑更加不堪重負，悲劇的腳步開始提速。
湖南省紀委監委工作人員 張華：2018年加層之后，這個違法行為已經顯而易見的情況之下，其實每一個部門，住建、城管、規劃都能發現這個問題，也能依法進行處理，但是他們沒有。
“實際上一棟房屋都沒排查”
基層單位隨意上報數據應付差事
2020年7月，住建部部署在全國開展為期一年的“兩違清查”工作。然而，湖南省住建廳卻到9月才轉發該通知，長沙市次年1月才印發方案，望城區行動則更是拖沓遲緩，直到2021年6月25日才印發通知，離住建部通知要求的結束日期已經只剩幾天了。
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原副區長 周正茂：確實任務量太大，難度也大，摸排上來后面整治，你到底整治得了嗎？也可能有這種擔憂，當時。所以說就上面提什么要求應付了事，以形式主義來應對上面交辦的大事。
望城區實際上一棟房屋也沒排查，卻上報了所謂排查數據。事故發生之后，調查組從數據中看出了問題。資料顯示，望城區短時間內曾三次修改數據。6月29日先上報的是排查了217棟，僅6天后改成8.1668萬棟，過了一個月又改成1.8238萬棟，前后相差巨大。順著這一發現追問下去，望城區弄虛作假、欲蓋彌彰的詳細過程暴露了出來。
湖南省紀委監委工作人員 張華：當時報的200多棟，覺得這個數據太少了，然后就想著數據搞大一點。然后這個人可能做事也沒有（思考），直接把自建房登記的數據8萬多棟又搞上去，后面發現8萬多棟全部排查了好像也不太現實，因為只有這么長的時間，又改成一萬八千多棟。
房主：真的造孽
我這輩子是不會安寧了
涉事房主 吳治勇：愚昧，真的造孽。出事之后我才知道實心墻和空斗（墻）之間的區別，或者是用處。
事發當天上午10點多，這棟房子還在釋放最后的警訊。有租戶發現墻面開裂，鋼筋彎曲。然而吳氏父子聽到租戶反映后，仍然認為買點鋼材來加固一下就行了。當時針指向2022年4月29日12點24分，悲劇終于鑄成。
涉事房主 吳治勇：我這輩子是不會安寧了。我只打一個比方，如果我十幾歲二十歲，在別人家壓死了，我的家人作何感想，這個我不說，至少我想得到。
面對54條鮮活生命的逝去，沒有人能禁得住良心的拷問。然而，事后再多的懺悔，都無法挽回逝去的生命。
編輯|段煉 蓋源源
校對|盧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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