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荒溯源調查：勞動力“蓄水池”快見底了

每經記者  肖曉芬  陶斯然  嚴翠  盧肖紅  發自上海、深圳、廣州

　　一年前，江西小伙鄒君龍所在的深圳一家機械廠由于遭遇金融危機而倒閉，無奈之下他只好背起行囊回到老家。如今又到外出找工作時節，他卻不再回來了。“我現在的工資和在深圳打工時差不多。”鄒君龍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

        或許，正是一個個鄒君龍的出現，才導致了目前沿海地區出現“民工荒”的現狀。而在這一現象背后，則是一些傳統的勞務輸出大縣勞動力供應總量增速出現明顯降低，如河南勞動力輸出大縣固始縣一名鎮干部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全鎮的勞動力輸出量已連續3年沒有增加，勞動力“蓄水池”快見底了。

        昨日（2月22日），在短短幾分鐘時間內，上海閔行區外地來滬人員就業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就接到了3個咨詢登記招工的企業電話。據該中心一名負責單位招工的工作人員向  《每日經濟新聞》介紹，“現在企業的招工已經明顯增多了，但工人卻沒有那么多，企業用工目前還存在著較大的缺口。”據悉，目前上海等長三角地區用工缺口巨大，主要以制造業、服務業等勞動密集行業為主。

        “和珠三角的情況類似，整個長三角用工形勢同樣很嚴峻，現在僅溫州一地春節后用工缺口就達到80萬，主要也是集中在勞動密集型行業。”中國中小企業協會副會長、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22日向  《每日經濟新聞》表示。

        采訪中，多位業內人士表示，“今年用工荒的問題將比以往更加突出。”在金融危機影響漸漸消退、經濟形勢好轉之后，原先從企業大量流失的工人一時間難以  “歸位”，再加上農民收入的增加、新生代農民工對待遇的不滿、對工作條件的挑剔等，都成為了當前用工形勢嚴峻的重要影響因素。專家指出，沿海地區用工荒的背后，折射出了國內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加快的趨勢。

民工荒·現場目擊

90后小伙不愿再做“農民工”

　2月22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上?；疖嚹险荆哼\的大潮還未退去，人們提著大包小包，忙碌地趕往下一個終點。

        來自湖北宜昌的90后小伙張望龍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留著一頭黑色的長發，發型是燙過的“爆炸頭”，這讓他與身邊年長的老鄉們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一位老鄉告訴記者，他們此行是來上海打工，“有個老鄉在這邊都打了好幾年的工了，告訴我們這里的工資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據透露，他們具體的工作，是在工地里“幫忙”。

        “我是來上海干活的。”在回答記者問題的時候，張望龍沒有使用老鄉所說的“打工”，而是特別突出了“干活”一詞。對于工作的內容，張望龍則表示不會去工地。“我會讀會寫，肯定要找一份‘高級’的工作。”但當記者咨詢他具體打算找什么工作時，張望龍卻表示自己目前并不清楚。

        “我會讀會寫，可以和你一樣做記者么？”張望龍如此問道。

        在上?；疖嚹险镜碾S機采訪中，《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發現，年長的農民工大都目的明確，他們期望的崗位多為勞動密集型，期待的薪酬均為2000元左右；但年輕一代的農民工里卻多了幾分彷徨，他們大多表示不愿意從事勞動密集型的行業，但對于自己的定位卻又并不清楚。

聽到薪酬標準  農民工扭頭就走

　　22日是農歷正月初九，盡管年味尚未散盡，深圳市羅湖區的幾大人才市場卻已經開工了，然而與往年相比，缺少了爭搶職位的氣息。

        在深圳羅湖區幾大人才市場，首先映入記者眼簾的是一張張貼得整整齊齊的招聘信息，乍一看去招工的企業都還挺吸引人：騰訊QQ、愛普生技術、中國電信、日立環球、富士康……其中不乏全球知名的公司。

        “別看公司大，招的全是普工，工資也就1000~2000元的樣子，在深圳算起來很低，根本沒什么吸引力。”一位湖北小伙說，出來打工肯定希望能比在家掙得多。

        “今年求職者比去年少多了，甚至比企業提供的崗位數還低，而往年則相反。”深圳中南人力資源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李豐學告訴記者，由于去年遭遇金融危機，大批農民工返鄉發展后今年卻沒有再回來，加上今年經濟轉好，企業訂單增多，用工需求增加，導致今年招工相對更難。“甚至有企業已經在為未來幾個月儲備人才，因為春節后正是找工作的高峰期，招工相對容易些。”

        “去年我們是在網上招聘，但效果不太好，今年就到現場來招聘，應聘者要什么條件都好商量。”深圳市北方天潤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營銷策劃經理詹子驥告訴記者，公司主要想招普通的銷售人員，而在春節前已經將底薪從1200元漲到了1500元，同時今年準備提高福利，并增加員工的培訓機會。

        同樣在22日，廣州市白云區新市墟多家人力資源服務中心里張貼著“百家急聘”的紅紙黑字，異常顯眼。

        “招不到人??！”這是志通人力資源服務中心經理張立貴跟記者說的第一句話。據了解，該中心年初三就開始營業，但連日來上門的求職者并不多，而企業卻不斷來電話委托招人。

        “今天還有企業給我電話讓我找人，開出的底薪是900~1000元，我直接跟他說不用招了，這個底薪能招到人那才是怪事。農民工一聽到這底薪，全都扭頭就走。”據張立貴介紹，目前珠三角企業開給農民工的底薪并不算高，有的企業號稱收入由底薪加提成組成，但所謂的每月提成多數僅有幾十元。他介紹說，有的企業招文員，不包吃住僅1200元，較好的酒店服務員待遇是包吃住，僅有1300元加些許獎金。廣州某大型餐飲連鎖送餐員的月薪約為1200元，其中底薪僅500元，獎金200元，再加提成等才達到1200元左右，很多企業給出的1200元也并不是單純的底薪。

        就在記者采訪的過程中，一家皮帶加工廠的負責人直接跑到志通人力資源服務中心，惱火地質問：“我們交費這么久了，你們為什么一直招不到人？”張立貴表示，該企業給出的工資太低，不少求職者都不再繼續了解就走了。

民工荒·用工地調查

長三角今年用工缺口加大

　　上海閔行區外地來滬人員就業服務中心有關負責人22日向記者表示，最近幾天已經有不少大型企業來登記招聘，今年招工的數量明顯增加，但求職的人卻沒有往年那么多?，F在企業招工的要求比以前更高，另外，由于農民收入也在不斷增長，自己在家鄉創業的人開始增多，這也造成外出務工的農民少于往年。這名負責人認為，這個結構性矛盾已經慢慢開始凸顯。

        而事實上，用工荒的問題是目前整個長三角，尤其是一些勞動密集型行業占主導地位城市普遍面臨的問題。據周德文介紹，現在僅溫州一地春節后用工缺口就達到80萬。

        “現在工人還沒有來，企業還沒有開工，預計今年招工的形勢會比較嚴峻。目前服裝行業工資水平只有2000元左右，招工將越來越難。”溫州瑞安創新服飾董事長張朝國向記者表示。

        22日，浙江一家服裝企業老總也向記者表示，現在廠里已經開工，但要招新的熟練工很難，以前工人月工資大都是1000多元，現在提高到了1500~2000多元，招工就意味著勞動力成本將要提高，這就要看企業能不能承受了。

        “和我們年前預料的情況一樣，今年用工荒比以往更加突出。”22日，溫州服裝商會外貿分會秘書長吳一亨表示，“企業正在陸續開工，現在的情況是訂單大量增加，但工人沒有  （增加）。”他同時認為，前來就職的工人的結構也已發生變化，現在新生代農民工大都是80后、90后，對工作條件挑剔，而且在溫州一個月掙2000多元的月薪可能還不如在內地賺1000多元。

珠三角薪酬水平與長三角拉開差距

　　廣州志通人力資源服務中心經理張立貴認為，目前珠三角和長三角相比，在工資水平上已經存在一定的差距。由于珠三角制造業的整體利潤水平較低，無法與長三角附加值較高的企業抗衡，也只能給農民工開出偏低的底薪。

        “其實，現在很多企業都在醞釀提高工資，以吸引并留住人才，有部分企業已經提高了工資。”深圳中南人力資源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李豐學表示，現在的招工難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產生的必然現象，根源在于我國大部分企業還是勞動密集型企業，這種性質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這就決定企業的招工難現狀將持續，而這種招工難將倒逼企業進行產業升級。

        據深圳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就業促進處處長宋獻華介紹，據統計，2007年，深圳市企業普工的平均月薪為1300余元，2008年則為1400多元，2009年上升為1600余元。“預計今年我市普工工資將漲至1700元每月，每年平均漲幅10%。”宋獻華此前曾對媒體表示。

        廣州市人力資源市場服務中心主任張寶穎則稱，目前廣州缺民工約15萬，深圳缺80萬，東莞缺20萬，珠三角僅上述城市的農民工缺口就超過了百萬。

        小公司招人難，大公司也存在招人缺口。節前，富士康科技集團向《每日經濟新聞》表示員工招聘達2萬~3萬人，目前缺口仍然很大?？祹煾涤邢薰镜娜肆Y源總監周旭也表示，“招工的確非常困難，特別是基層員工。我們在節前就發布了招用人的信息，從大年初六就開始全面進入招聘階段。”據介紹，在節后，康師傅普工缺口約為400~500人，單新增的生產線就需要新增加300人，再加上一些員工回家之后便不再回來，所以缺口有所增大。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目前深圳主要用工缺口集中在機械制造業、物流業、餐飲業、旅游業，主要工種集中在鉗工、電工、焊工、電話客服員、派單員、服務生等，以普工為主。

民工荒·輸出地溯源

河南固始  勞動力輸出大縣之憂

　　  “今年我們縣出去打工的人少了很多，企業來這里招人都招不到。”2月22日，固始縣勞務輸出服務局相關工人人員如此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固始縣位于我國人口最多的省份河南，同時又是河南省的第一人口大縣，2006年，該縣外出務工人員就達53萬人，勞務收入超過41.6億元，占全縣GDP的52%，是全縣財政收入的20倍，形成了獨特的勞務經濟模式，也因此成為了全國首批勞務輸出工作示范縣。

        “往年也有這樣的問題，但今年尤為嚴重。”上述工作人員不無擔憂地說，“許多沿海地區的企業專門過來招人，開的價格也不低，但還是招不到幾個人。”

        對此，當地一家中介機構的負責人也從側面證實了這一說法，“近期我手上的活也不多，所以現在還在放假，等正月十五之后再說。”

        在固始縣勞務輸出服務局相關工作人員看來，出現用工荒的原因  “無非只有兩條”：“首先是沿海地區開的工資不夠高，對農民工的吸引力降低了。”據了解，在固始縣招聘工人的沿海企業，大部分開價約在月薪2000~3000元之間，而在固始縣所在地的市里打工，也可以拿到2000左右的月工資，因此，不少農民工會選擇在家附近工作。而另外一個原因則更加嚴峻，“愿意外出打工的勞動力在減少。”這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打工的主力逐漸變為80后和90后，但是這些孩子現在都不愿意出去打工吃苦了。”

        根據新華社的報道，農村富余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情況在未來幾年將會出現變化，這一情況在擁有近億人口、3200萬富余勞動力的河南省已經初顯端倪。從近幾年的數據來看，勞動力供應總量增速明顯開始降低。2007年河南新增勞動力200多萬，2008年為180萬，2009年不到110萬。

民工荒·產生原因

收入增加致外出務工人員減少

　　  業內人士指出，當前民工荒出現的主要原因是經濟在經歷金融危機之后出現較快的復蘇。據了解，去年受金融危機沖擊，一些制造型企業的訂單減少，導致工廠減員，尤其在沿海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表現更為明顯。而隨著去年下半年經濟形勢的回暖，企業的訂單多了起來，用工由此出現短缺，以致生產受到影響，甚至開不了工。

        “今年用工形勢比去年更加嚴峻。”周德文表示，去年很多企業的生產不算景氣，也解散了不少工人，而現在停工的企業都在恢復生產，或開拓新市場，或有了新訂單，都需要加大生產的力度，因此缺口將會加大。

        除了經濟回暖的原因，溫州服裝商會外貿服裝分會會長、浙江菲斯特成衣有限公司董事長蔡歡天認為，近年來，勞動力成本上升、農民收入增加、人民幣升值等多種因素集合在一起，造成了目前民工荒的狀況。他表示，受人民幣升值、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因素影響，國內企業成本不下來，總體上原先生產的一些低端產品訂單開始流向越南、緬甸等地，而國內企業只能轉向生產中高端利潤率更高的產品，對一些產品檔次要求都提高，而這也相應地提高了對生產人員的技術要求。此外，輸出地農民收入的增加，也造成外出務工人員開始減少。

        不過周德文對此表示，目前大部分勞動密集型企業最缺的不是技術工人，而是普通勞工；對技術水平較高的企業來說，可能缺少的是技術工人。

        據悉，由于成本上升，為保證生產利潤，一些企業紛紛對訂單采取選擇型的接單。蔡歡天透露，總體來說，目前企業的訂單狀況有所好轉，但還未能恢復到金融危機之前的水平，但他預計今年招工人數、工資水平會比去年有所提升。

民工荒·產業影響

勞動密集型企業加速轉移內地

　　  勞動力輸出大縣固始縣只是全國勞動力輸出地區的一個縮影。事實上，在全國勞動力輸出較往年下降的情況下，企業用工的成本也出現上升。對此，一些企業表示除了增加工資以吸引工人之外，再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

        “今年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招人，但目前招到的工人僅僅是我們計劃的20%左右。”紹興小軒窗居室某王姓工作人員如此告訴記者。

        “如果依然招不到人的話，我們只有考慮提高薪水待遇來吸引更多的工人。”而提高薪水最終將增加企業的成本，有企業人士告訴記者，“對于勞動密集型的企業而言，生產一線的普通工人平均月薪2000元左右是極限，突破這條線企業就難以盈利。”

        愿意工作的勞動力在下降，是勞動密集型企業面臨的最大難題。上述王姓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其實勞動力減少的趨勢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顯現，今年又比前幾年更加嚴重了一些?，F在很多農村家庭的孩子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因此不少都已經不再出來打工。”

        面對越來越少的工人，以及未來勞動力減少的趨勢，有的企業暫時并無良好的應對之策。而有些企業卻開始采取了行動。據周德文表示，受民工荒等因素的影響，沿海部分勞動密集型產業已經開始加快向內地轉移的步調。據了解，僅溫州一地每年就遷出1000多家企業。而內地大力發展民營經濟，也讓一些農民工開始更多地選擇在當地就業。他認為，勞工缺乏、用工形勢嚴峻已經成為嚴重制約溫州民營企業發展的突出因素，政府需要引導企業主動走出去引進工人，同時，企業也應該加快轉型，提升企業用工層次。

民工荒·專家解讀

部分用工荒僅是“結構性缺工”

　　  盡管按照估計，春節過后廣州的用工缺口已經達到了15萬，但廣州市人力資源市場服務中心主任張寶穎22日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表示，廣州市出現15萬的用工缺口屬于常態，這主要是因為2009年第四季度經濟回暖而引發的用工缺口，并導致節后有一定的延續。張寶穎認為，廣州呈現的僅是“結構性缺工”，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用工荒”。

        張寶穎介紹，廣州的制造業占用工總量的45%，而制造業所需的大部分為技工普工，目前市場上這部分用工不足凸顯。據悉，廣州制造業多集中在遠郊的番禺區、白云區和增城市，而商貿比較集中的越秀區、荔灣區等缺工情況并不突出，因此這一情況符合  “結構性缺工”的特點。

        據了解，2009年廣州全年進入人力資源市場求職的勞動力約有150萬，而企業提供的崗位達160萬。張寶穎表示，一個求職者對應一個崗位，求職者已經比較難找到工作了，因為配率一般都比較低，因此15萬的缺口仍屬于一個正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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