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青年報 2017-01-16 21:14:12
想做電商賣高仿鞋?呵呵,不用四處找“黑市”了。在福建省莆田市安福電商城,假鞋、假發票、假快遞、假手機卡應有盡有,并且絕對“安全”:它是國家級電子商務示范基地。
安福電商城內的小區,一戶商家擺出了高仿鞋與提前打印好的小票。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盧義杰/攝
想做電商賣高仿鞋?呵呵,不用四處找“黑市”了。在福建省莆田市安福電商城,假鞋、假發票、假快遞、假手機卡應有盡有,并且絕對“安全”:它是國家級電子商務示范基地。
這是一個城市最為分裂的中心。它距莆田市政府1公里,白天,門庭冷落;夜晚,黑暗喚起了它的活力,人、車帶著鞋產品來來往往,交易完便不再多談,堪稱“鬼市”。
莆田市上個世紀為國際名鞋代工遺留下來的技術火種,一定程度上助力著“假鞋”的制造與繁榮。如今,代工廠轉至人力成本更低廉的他處,龐大的從業人員隊伍,拷問著地方經濟的轉型困局。
在工商、電商平臺等監管之下,“鬼市”衍生了自己的防守世界。他們偽造“防偽碼”,更改物流信息,甚至建立微信群、安裝監控器,預警執法人員的突襲。
63歲老太太攬客買鞋到凌晨兩點
“早上?我們沒有早上,一覺起來就是中午。”一名95后賣家談起一地假鞋,滿臉笑容。此時,凌晨1點,距他收工還有3個小時。
不遠處“安福電商城”前加上的“中國”二字,正宣示它的雄心。官方2015年數據顯示,這個總面積80多萬平方米的小區,入駐了335家掛牌商戶,年交易額超百億元,從業網軍超20萬,鞋產品網上銷售額至少占了全國兩成。
早上睡覺,下午接單,晚上收貨、發貨——獨特的交易習慣催生了“鬼市”:白天,幾乎空無一人;傍晚,門店零星開張;入夜,摩托、面包車來來往往,一分鐘有時可通過百輛。車上裝卸的包裝,印著耐克等知名鞋類商標。
但在坊間,這種“晝伏夜出”被解讀為“見不得光”。官方也并未披露此處高仿鞋的比例。
在電商城內26號樓7層,一名黃衣男子手舞足蹈地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講述他的“奮斗史”。“2013年開始干,現在,我車子房子都有了”,他不回避這是高仿鞋,且年營業額達到400萬元,甚至有朋友去年“雙11”一天就賺了400萬元。
另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士則在“鬼市”快遞區邊上開了一家“檔口”。他在論壇上發帖,留下QQ,曬出庫存。有網友問他“真假比多少”,他直言全假,但是“以假亂真,一次體驗,終身不忘”。
他們對假鞋質量有著“謎之自信”。家住“鬼市”附近的莆田女大學生呂申,一步步見證這里如何走紅,隨即投身電商海洋“賣假”。她做了3年,一雙鞋賺二三十元,最多時每天能賣30雙,“質量真的很好,我買一雙可以穿一年”。
所有人把這歸功于莆田上世紀的國際名鞋代工產業:白天,人們在工廠熱火朝天生產,對標全球頂尖制鞋技術;夜晚,他們回家“發揮余熱”,制鞋“秘方”被或偷或買地傳了出來。
這些無疑都是假貨,但“鬼市”里的人們回避“假”字。他們發明了自己的話語體系,“真標”“高仿”“1︰1”,造假者則叫“阿冒”。
相對“真實”的,是各色各樣的自主品牌——比如,有人在美國“NB”新百倫的基礎上,加了幾個數字或字母,并拿到了商標注冊。在外邊,有人稱其為“山寨”,但在“鬼市”,它們有著微妙的名字——“擦邊鞋”。
盡管在工商、電商平臺打擊以及行業蕭條的多重影響之下,“鬼市”日益蕭條,但如今,夜晚10時市場路口有時還會堵車兩三分鐘。
一些人在電商城內游蕩,瞄準看似無目標的“游客”,發小卡片,問買不買鞋。1月7日凌晨1點,一名帶著記者在商城走訪的63歲老太太毫無困意,“我帶你們去下一家看看,就在樓上”,她精神抖擻地說,“我兩點多才下班”。
在家就能生產的高仿鞋作坊
支撐起“鬼市”心跳的,是農村或城鄉結合部輸出的“血液”。在家庭作坊,或者工廠車間,總之以國際名鞋曾經的代工廠為圓心,眾多“阿冒”白天生產、接單,夜晚涌向安福電商城。
村民程相2013年決定加入“阿冒”大軍。在莆田的北部村莊,他請了5個工人,又砸下數萬元,在家中裝了兩條小型生產流水線。盡管每條僅長十多米,日產量仍能突破千雙。
這對程相來說不是難事。他曾在鞋廠工作10年,負責鞋的成型——這是制鞋數百道工序中的最后關卡,也就是將鞋面、鞋底等“零件”組合成一雙完整的鞋。如今,他只不過把原先的工作復制進家里,自己到處尋找優秀的“零件”,“正品用什么材料,我們也用什么材料”。
在他這里,不少高仿鞋的制作成本大約是100元,轉手能賺15元,“價格很透明,誰也騙不了誰”。若換做以前,鞋廠代工利潤每雙只有兩三元。
工藝相近而利潤翻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都是暴富神話。“懂鞋的都知道怎么做。”當地鞋業人士帶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來到一個制鞋車間,一批批金屬模具被注入原料、加熱、升降,鞋底便初具雛形了,“如果是‘阿冒’,拿到鞋拆了、開板(根據圖片或樣品做成鞋的一個過程——記者注),鞋底是一次成型還是二次成型,熱膨脹系數是多少,都能大致分析出來”。
對于“阿冒”而言,鞋底是開板的最大成本。金屬模具一般要設計6種尺寸,“因為你不可能只仿制1個碼的鞋”,上面還得刻上圖案,加之研制費用,全套可能二三十萬元甚至更多。有的作坊索性請了長期的開板師傅,月薪1萬元。
這些曾服務于鞋廠的“散戶”,不少人現今“落草為寇”,改服務于“阿冒”。風口早已離他們遠去了:上世紀90年代,有人一邊代工,一邊每天仿20雙鞋,賣個千把元,再后來,規模更大的手工作坊擊垮了他們。
越來越多熟悉此道的人們發現,務農務工不再是唯一出路,反而是低門檻、高回報的仿制生意能飛速積累財富,并兌換成名車、珠寶,還有洋樓。
終于,一批人開始了共同作息——在“鬼市”白天休息之時,不少程相這樣的“阿冒”,正收集著各種渠道斬獲的鞋底、鞋面等“零件”,督促工人加緊“組裝”;傍晚六七點,“鬼市”那邊該來的訂單都來了。
程相像接到行軍命令一般,迅速計劃起各檔口的送貨路線。他從不覺得“阿冒”丟人,生意鼎盛時期,每仿制完一批鞋,他便在微信朋友圈高調曬圖,“這有什么,莆田好多人都在做”。
每到晚上8點,他孤身鉆進那輛花3萬元買的面包車,猛踩油門。7個后座早已被拆下,騰出的空間能塞幾百雙鞋,訂單多的時候,他要在“鬼市”與倉庫之間跑好幾個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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