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3-09-27 21:20:39
◎曾經的招商成果，為何迅速淪為燙手山芋？
每經記者 趙李南 程雅 每經編輯 董興生
前不久，河南平輿縣屬國企欲花3億元買5000臺無人機，引發輿論廣泛質疑。
該事件的主角之一，便是以樹脂為主營業務的永悅科技（603879.SH，股價7.24元，市值26.12億元）。去年2月，永悅科技在江蘇鹽城市大豐區成立了一家子公司，而該子公司的主業便是無人機。
雖然成立時間不長，但這家子公司已連簽兩個超級大單。2022年8月，永悅科技稱，獲得約1.14億元的無人機采購合同。今年8月，又稱簽訂3億元的無人機銷售合同。
然而，如此大單的加持下，永悅科技2022年智能無人飛行器實現收入約5.5萬元，2023年上半年約300萬元。
引發關注和質疑后，永悅科技隨后公告稱，其3億元的無人機銷售合同已解除。
圖片來源：公告截圖
伴隨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的深入，永悅科技鹽城無人機子公司的更多真相浮出水面，其無人機項目用地來源實為租賃。
同時，該項目系大豐區的招商項目，曾作為招商成果被宣傳。然而，今年2月，大豐區政府名下公司已起訴永悅科技控股股東，并申請凍結了其賬戶存款人民幣5.69億元或查封、扣押等值的財產。
曾經的招商成果，迅速淪為燙手山芋?！睹咳战洕侣劇酚浾呔驮摷m紛進行了現場采訪。
8月28日，永悅科技發布《關于簽訂重大合同的公告》，稱全資子公司鹽城永悅智能裝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悅智能”）與平輿縣暢達交通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平輿縣暢達公司”）簽訂《銷售合同》。
這份價值3億元的合同，對永悅科技而言可謂是超級大單。2022年，永悅科技營收總計不過2.96億元。
永悅科技表示，《銷售合同》所涉及合同標的為5000臺無人機，每臺單價6萬元，買方即平輿縣暢達公司。
按照合同約定，合同簽署的10個工作日內，平輿縣暢達公司需要向永悅科技方面支付合同總價的20%，一個月內要向永悅科技支付合同總價的80%，而交貨時間為“2024年3月前發出貨物”。
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顯示，平輿縣暢達公司注冊資本3000萬元，其100%持股股東為平輿縣交通運輸局。
平輿縣政府官網發布的一條介紹顯示，平輿縣處于大別山革命老區振興發展規劃區，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
永悅科技公告發出后，迅速引發輿論關注。隨后，有媒體采訪到了平輿縣暢達公司董事長周濤，其稱，買無人機只是意向協議。
對于輿論關注，永悅科技在9月4日晚間發布了《關于媒體報道的澄清公告》，稱其子公司與平輿縣暢達公司于2023年8月27日簽訂銷售合同，合同中約定了合同生效、交付、結算、違約等條款，該合同真實有效，非意向合同。
圖片來源：公告截圖
永悅科技表示，平輿縣暢達公司向其子公司采購無人機為農業植保無人機，主要應用于河南省駐馬店全市范圍內及周邊地區的農業服務、鄉村振興等經營管理工作，包含但不限于農機設備的管理使用、農事服務、農業社會化服務，具體為駐馬店全市范圍內及周邊地區的小麥、玉米、油料作物、白芝麻、水稻、林業等農林相關植保服務，并非媒體報道中提到的用于機場運營。
然而，不到一個月時間。9月18日，永悅科技披露了《關于重大合同解除的公告》。
永悅科技表示，鑒于交易內容擬進行調整等因素，其子公司與平輿縣暢達公司經多次協商后一致同意于9月14日簽署《解除合同協議書》。自《解除合同協議書》生效之日起，解除原合同及補充協議，終止雙方之間的合作。
實際上，類似的事件此前就曾上演。
2022年2月，永悅科技投資2500萬元成立永悅智能。成立僅半年，永悅智能就拿到一個超級大單。2022年8月，永悅智能與江蘇中傳華夏新媒體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傳新媒體）”簽訂《采購合同》，合同金額約1.14億元。
啟信寶顯示，中傳新媒體成立于2017年，注冊資本3000萬元。永悅科技表示，上述合同主要系無人機設備、智能化系統，應用于客戶自有項目上的日常航拍、培訓、表演等民用領域。
按照當時雙方約定的付款方式，合同生效5個工作日永悅智能將收到中傳新媒體的500萬元定金，40日內會收到5500萬元。當永悅智能發貨時，會收到4300萬元，并在驗收合格10個工作日內收到剩余尾款。
然而，中傳新媒體的規模似乎并不大。2022年8月，江蘇省2022年第5批入庫科技型中小企業名單中，中傳新媒體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按照科技部發布的《科技型中小企業評價辦法》，參評中有一條硬標準，即“職工總數不超過500人、年銷售收入不超過2億元、資產總額不超過2億元”。
這也意味著，中傳新媒體的年銷售收入低于2億元，資產總額也低于2億元。這樣一家企業，花1.14億元購買無人機，或許并不容易。
隨后，去年底，永悅科技發布公告稱，受到新冠疫情反復影響、原材料采購周期長、工人穩定性弱等多重因素影響，采購合同無法在原合同約定的日期內完成交付。公司于2022年8月17日和2022年12月27日合計收到中傳新媒體1000萬元貨款，公司已交貨（價值）849.9805萬元。
圖片來源：公告截圖
永悅智能也與中傳新媒體簽訂了《補充協議》，稱經過充分溝通并友好協商，一致決定將原合同的交貨時間變更為2023年3月31日前。同時，中傳新媒體承諾，不追究永悅智能在2022年11月30日前未交貨的任何責任。
在今年的半年報中，永悅科技披露，已將合同設備大部分交付給中傳新媒體，正在催促對方及時付款以便于合同未執行部分順利開展。
然而，在如此大單的加持下，公司相關財報顯示，永悅科技2022年智能無人飛行器實現合同產生的收入約5.5萬元，2023年上半年約300萬元。兩個數字遠低于合同金額，同時也遠低于永悅科技此前公告的交貨金額和收款金額。
9月27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與中傳新媒體之間是否有合同糾紛，為何無人飛行器實現營收數據不及公告披露的交貨金額和收款金額，向永悅科技發出采訪函，但截至發稿未獲回。
此外，記者也致電中傳新媒體，但對方表示無法轉接后便掛斷了電話。隨后，記者向中傳新媒體發送采訪提綱，但由于對方郵箱空間不足導致郵件被退回。
今年1月，永悅科技發布了《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
報告中，永悅科技稱，“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預計投資金額約3.3億元，項目達產后，生產能力為植保無人機3000臺，消防無人機500臺、電力巡航及軍警機1000臺、大型物流機500臺和精密配件500萬件。項目的總建筑面積為5.8萬平米，固定資產投資約2.5億元。項目建設期18個月，計劃在項目開始的第2年第3季度開始陸續投產。
圖片來源：永悅科技公告截圖
然而，永悅智能的“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用地從何而來，永悅科技的上述研究報告中并未交代，僅提及項目建設地點為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大中工業園區南環路與東寧路交匯口。
而據該項目的環評報告，上述項目的用地為“租賃”，出租方為江蘇明升新農村建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明升新農村）。啟信寶顯示，明升新農村的實控人為鹽城市大豐區人民政府。
圖片來源：報告截圖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企查查顯示的永悅智能注冊地址與大豐無人科技產業園項目用地一致。9月19日，記者來到了永悅智能。
公司門口保安介紹，目前員工正常上班，全廠有100多人，無人機生產車間位于廠區西側。
永悅智能廠區大門外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程雅 攝
永悅智能的無人機生產情況究竟如何？9月20日，臨近下班時間，記者再次來到廠區外，試圖詢問下班的員工。
一名工作人員稱，若要采訪需向企業正式發函，企宣部會有專人對接，具體情況以公告為準。“您跟我們公司對接了解的，都是我們的實際情況，上市公司是不可能作假的，這個您可以放心。”
根據現場采訪到的情況，記者綜合所得信息得知，無人機車間工作人員正常下班時間為下午五點半，若忙則需要加班。20日當天下班時間正是下午五點半，前一天（19日）則加班至晚上10點。“我們剛開始來的時候，都是經過培訓的，沒有公司領導允許的話，任何人不得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一名工作人員稱。
在前述發給永悅科技的《采訪函》中，記者也就該土地租賃的租金、租賃合同的情況、產能情況等進行了提問。
值得注意的是，永悅科技與大豐區之間的聯系還不只是租賃土地這一件事。
2020年11月，永悅科技原實控人與江蘇華英企業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蘇華英”）簽訂了《關于永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之股份轉讓協議》，江蘇華英受讓永悅科技約17%的股份，受讓價格約6.2億元。
上述交易完成后，江蘇華英成為永悅科技控股股東，江蘇華英的大股東陳翔也成為永悅科技的實際控制人。
不過，到了今年初，陳翔及江蘇華英便陷入一起金額超5億元的借貸糾紛。
今年8月，永悅科技公告稱，收到江蘇省證監局警示函。因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將江蘇華英持有永悅科技的股份進行司法凍結，董事長陳翔2023年2月6日知悉該事項，但公司直至2023年4月26日才披露。
圖片來源：公告截圖
永悅科技在公告中表示，凍結申請人為鹽城市大豐區誠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誠中投資”），凍結原因為民間借貸糾紛。
裁判文書顯示，誠中投資申請凍結江蘇華英銀行賬戶存款人民幣5.69億元或查封、扣押等值的財產。這也意味著，誠中投資與江蘇華英之間的借貸糾紛涉及金額或約為5.69億元。
啟信寶顯示，與明升新農村一樣，誠中投資的實控人也是鹽城市大豐區人民政府。
據大豐區政府官網披露，永悅科技的無人機項目系該區的招商項目。
2021年6月，大豐區政府官網轉發了大豐日報的一篇新聞。當年6月25日，南京審計大學、華英股份、大中街道合作共建“互聯網+社會心理服務體系”示范項目舉行簽約儀式。時任大豐區區委書記薛盛堂，永悅科技、華英股份（原報道名稱，即江蘇華英）董事長陳翔出席了該活動。
薛盛堂表示，華英股份是國內以“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為核心，集金融服務、招商運營等于一體的綜合性集團公司，運營經驗豐富，服務體系完善。這次合作共建的示范項目落戶大豐，必將有力推動大豐全面融入長三角公共服務一體化，促進優質心理健康教育資源互融互通互享，引領大豐區服務業數字化發展。
隨后，大豐區對永悅科技的招商提上日程。
大豐區政府官網在2022年11月發布的一則“大中街道聚焦產業鏈厚積發展動能”報道顯示，大中街道先后引進永悅無人科技全產業鏈等億元項目6個，永悅無人科技全產鏈項目入選市級特色產業集群，正在計劃申報省級特色產業集群。
大豐區政府官網的另一條消息對永悅科技的無人機項目用地來源提供了又一細節，即重組鼎信紡織，盤活了3萬平方米的廠房和188畝閑置土地。
然而，到了今年2月，江蘇華英就被大豐區政府名下國企提起訴訟，并凍結5.69億元。其中有何緣由？
為了解具體情況，9月19日中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也來到本次凍結申請人誠中投資，此處實則為大中工業園區。
誠中投資注冊地實為大中工業園區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程雅 攝
誠中投資董事長為周麗娟，據工作人員透露，當時為午休時間，上班時間是下午兩點半。
大樓側邊能看見誠中投資的公司牌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程雅 攝
而記者等至下午兩點半，卻仍未能見到周麗娟。其同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中午剛接到通知，周麗娟要開會，不知何時能結束。而后，記者詢問其是否有郵箱以發送采訪函，對方表示只有政府的公開郵箱以及部門內部郵箱，但最終也未能提供郵箱地址。
明升新農村的董事長為沈凱文，公司地址位于鹽城市大豐區人民南路35號。記者來到該地址，據門衛透露，明升新農村實際上也位于前述大中工業園區。而明升新農村注冊地實為大中街道辦事處所在地。
明升新農村注冊地為大中街道辦事處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程雅 攝
之后，記者撥通了沈凱文的電話，對方稱，自己對這些事情并不清楚，需要問具體負責人，其只是法定代表人。隨后表示會幫忙詢問。
9月20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鹽城市大豐區人民政府，但經過溝通，記者未能入內，對方僅提供了郵箱地址。當晚，記者將采訪提綱發送至郵箱，但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9月21日，記者再次撥通了沈凱文電話，對方稱此事或為招商處同事負責，并提供了電話。企查查顯示，明升新農村的董事長為沈凱文，周麗娟（即誠中投資董事長）任董事。記者再次追問時，對方稱：“這就是周麗娟的號碼，她就是（負責）招商那一塊的。”不過，記者多次致電周麗娟并發送短信，都未能得到回應。
9月21日上午，記者再次前往鹽城市大豐區人民政府，宣傳部門工作人員請門衛轉告稱，記者需前往大中街道找街道辦事處主任。不過，記者等到下午四點過也未能見到辦事處主任，大中街道宣委稱，會和領導匯報此事，再看后續的具體情況。但截至發稿，未能獲得對方答復。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永悅科技控股股東相關糾紛的進展、是否會對上市公司實控權造成影響等，向永悅科技發出《采訪函》，但截至發稿同樣未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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