鈔票上竟有破案密碼

每經記者 劉嘉魁    每經編輯 張益銘    

“能不能換50萬元現金？未拆封的那種。”銀行大廳里，這個蹊蹺的兌換請求引起了銀行主管的警覺。“難道是因為沒有錄入冠字號？”

某國有大行二級分行安姓業務主管對《每日經濟新聞》·每經頭條記者（簡稱每經頭條記者或記者）透露，其所在的銀行正在開展一項業務試點：存取現金錄入冠字號并實時上傳，與該筆業務實時綁定。

當銀行工作人員再想通過“空存空取”方式套取資金或掩蓋不良貸款時，人民幣上這串獨特號碼將遏制其作案，“冠字號都沒有，證明并沒有實際的現金。”

當你在ATM機上取款遭遇吞錢或者吐假幣時，也不用急了，人民幣上的冠字號將同樣守護你的資金安全。

當電詐人員想規避轉賬記錄，從一個賬戶取現金后再存入另一個賬戶，通過冠字號仍能追蹤錢的來源和去向：辦理取款業務時，把取錢的冠字號記錄下來，當有人拿這筆現金再去辦理存款時，就能證明是同一筆現金。

人民幣的冠字號如同一串獨特的密碼，成為防范金融犯罪、守護資金安全的利器。

冠字號是什么？

每一張人民幣紙幣都擁有一組編碼，該編碼又稱冠字號碼，一般由標記印刷批次的兩個或三個英文字母（又稱冠字）和印在冠字后面的阿拉伯數字流水號組成。每張人民幣的冠字號都是唯一的，這也成了人民幣的“身份證”。

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

安姓業務主管透露，“存取現金錄入冠字號并實時上傳”試點，將有效遏制銀行內控合規風險案件。過去那些挪用資金的老把戲，在冠字號的嚴密監控下已無法得逞。

檢察官宋詩（化名）對記者表示，冠字號技術可以把網絡跑分洗錢和實際存取款現金聯系起來，協助打擊電詐。

有銀行試點：存取現金錄入冠字號并實時上傳，與業務實時綁定

“50萬元未拆封現金的兌換請求，一下子引起了我的警覺，是否會流向不法用途？”安主管表示，未拆封現金，意味著尚未錄入冠字號，也就是說無法追溯。

后來，這位客戶的兌換請求未能實現。安主管表示，原因有二，一是銀行營業網點一般不會常備這么大金額的未拆封現金；二是根據要求，銀行收付的現金都要經過相關設備清分，不會把未拆封現金直接兌付出去。

大金額，未拆封，沒有錄入冠字號……這些信息組合起來，為何會讓“久經沙場”的銀行主管如此警惕？

安主管對記者透露，其所在的銀行正在開展一項業務試點：存取現金錄入冠字號并實時上傳，與該筆業務實時綁定。

銀行員工利用點鈔機整點鈔票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其實各家銀行的點鈔機和ATM機都是可以記錄冠字號的，這個數據保存在點鈔機的內存卡里面。不同以往的是，現在我們是把數據聯網打包，將冠字號和該筆業務實時綁定。”安主管介紹道，冠字號數據從一開始就是存在的，但當時沒有細化到和每筆業務綁定。

在這項業務試點之后，沒有上傳冠字號的現金暫時不能取。

“有時候，客戶看到明明柜臺剛存入了現金，但一時間無法取出，于是增加了很多投訴。”安主管無奈說道，這是因為，以前存進來的現金可以馬上支取，現在就不行了，要先通過相關設備清分，待冠字號上傳系統之后，才能支取。

由于該業務還在試點，系統尚待完善，一筆現金上傳冠字號短則幾分鐘，長則數小時，并且部分紙幣的冠字號還有可能上傳失敗，還要進行二次上傳。

在這項業務試點之后，有時因為沒有足額的現金應對取款而產生糾紛，有辦法解決嗎？安主管表示，目前的解決辦法是在日常業務中多申請一些庫存現金，增加庫存現金量，更好地應對客戶的取款需求。

試點之后，銀行內控合規風險案件將得到有效遏制

至于這項業務試點的初衷，安主管解釋道，有兩方面原因：

一方面，是響應監管要求，做好現金管理和風險管控。“不過，監管部門并沒有具體的強制性要求。如果是強制性要求，那么各大行都會有動作，但據我了解，其他行都沒有這樣做。”

另一方面，是內部監管要求。從案件防控的角度，阻止員工違規挪用資金。“每筆業務綁定冠字號，如果‘虛存虛取’的話，當下就能發現。”安主管解釋道。

何為“虛存虛取”？

“打個比方，A要給B轉賬，但A不想留下痕跡。那么A的想法是，先把銀行卡的錢取出來，然后又馬上存給B。這其實就是一種‘虛存虛取’，因為這不是真實意圖的存款業務和取款業務，只是為了規避轉賬痕跡。”安主管解釋道，應對這種情形，辦理業務的時候，把A取錢的冠字號記錄下來，如果A再用這筆現金辦理存款業務的話，就能證明是同一筆現金，能夠精確定位到辦理業務的時間、地點、人員。

“簡而言之，冠字號的唯一性可以判定某一筆現金業務的真實性。”安主管表示。

同理，記錄冠字號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空存空取”案件發生，并為厘清案情提供有力佐證。

“冠字號都沒有，證明并沒有實際的現金。”安主管表示，通過“空存空取”套用客戶資金、套取重要空白憑證、掩蓋不良貸款等違規案件，理論上都可以通過記錄冠字號來進行一定程度的遏制。

“‘虛存虛取’是嚴重的違法違規行為，目前我們行沒有發生過這類案件。”安主管強調，如果客戶表現出“虛存虛取”的意圖，掩蓋真實、具體的資金用途的話，工作人員會拒絕辦理此類不當業務。

今年1月，某城商行石河子分行就因為以“空存空取”形式違規辦理柜面現金存取業務，而被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新疆監管局處以40萬元罰款。

圖片來源：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

冠字號數據保存多久？銀行人：要求是三個月，在此基礎上盡量延長

其他銀行的存取款業務是否會記錄人民幣冠字號？

每經頭條記者就此采訪了另一家大行某分行個金部負責人王總，他告訴記者，該行現金柜臺通過點鈔機識別記錄冠字號，“點鈔機側面有個類似儲存卡的東西，容量比較大，唯一的功能就是記錄冠字號，其他的內容都不記錄”。

他透露，ATM機清點現金的過程，除了數張數、識別真假以外，也會記錄冠字號，通過遠程數據傳輸，發送至后臺系統，“這個系統一般現金中心的人有訪問權限，或者現金中心給網點授權查閱”。

換言之，該行對人民幣冠字號實行現金柜臺和ATM機“雙線記錄”。點鈔機儲存卡實行“物理存儲”，并未連接到后臺系統。ATM機則將冠字號上傳系統。

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文多 攝

據了解，這也是目前大多數銀行的通行做法。安主管所在的銀行將柜臺現金冠字號與業務實時綁定的做法，的確走在了行業前列。

有人說，在冠字號的保存期限內，存取款的人員和時間相互關聯。“但這種追溯關系超過一定時間就不行，因為違背了貨幣作為一般等價物的廣泛流通性原則。”安主管說道。

那么，冠字號數據一般保存多久？

“我們保存冠字號記錄的時限以人行要求的三個月為準，在此基礎上會盡量延長保存期限。”王總對記者表示，這同樣分兩種情況。

對于柜臺業務，“點鈔機儲存卡存滿了之后會換新卡，但舊卡的數據會一直保存，只要卡不丟失，沒有損壞，沒有人為刪除，冠字號記錄就一直在。”

對于ATM機業務，“一般來說，后臺保存的數據短則半年，最長兩年。”王總表示，后臺保存冠字號記錄的時限根據數據庫的容量而定，“如果保存太久，每天存取款的量很大，數據庫也保存不了那么多數據，要定期刪除一部分”。

“如果冠字號數據保存太短，那么在追溯期內發生的違規事件就交割不清楚了。”王總說道。

何為“追溯期”？他舉例說，一筆業務辦理時，資金和辦理人員看似正常，沒有涉案等需要追查的情形。如果后期資金流向有問題、辦理人員涉案等，一般不可能是當天甚至當月，那么業務辦理到出現風險的這段時間差就是追溯期。

冠字號可追溯資金流向，協助破獲“零口供”案件

銀行保存冠字號數據有何用？

“一方面是客戶現金交易的糾錯，比如多取、少取、遇到假幣、ATM機吞錢等情形。”王總表示，冠字號查詢能證實ATM機里的現金和后臺庫存是否賬實相符。

另一方面，則是落實人行的現金管理要求。王總告訴記者，人行會通過人民幣冠字號碼查詢系統，查銀行的假幣繳存量是否賬實相符，如果有漏繳的假幣，就說明銀行沒有盡到責任，或遭到處罰。

個人銀行業務柜臺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實際上，“冠字號”除了在現金流通、銀行業務管理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甚至延伸向司法實踐。

《檢察日報》正義網報道了這樣一個案例，在江蘇無錫，公安機關陸續接到了多名菜販的報案，都稱收到了假幣。然而，在案件偵查過程中，犯罪嫌疑人卻聲稱對紙幣來源并不知情。

隨后，公安機關從犯罪嫌疑人的“前科”中發現了重要線索：通過其使用過的假幣冠字號，偵破了這起“零口供”使用假幣案。

此外，多名司法人士告訴記者，記錄冠字號有助于追溯資金流向，形成刑事犯罪的定案證據。

上海七方律所趙律師告訴記者，冠字號信息可協助追蹤資金來源，可應用在詐騙案件追回贓款等情形。

“從反賭反詐、辦案查案、收集證據等方面來說，冠字號的作用肯定是積極的。”檢察官宋詩（化名）對記者表示，冠字號能讓初始進入銀行賬戶的第一筆交易金額更為清晰透明，辦案證據也更容易固定，更重要的是有助于追溯資金流向（主要是倒查），能具體到現金儲存業務的人。實際應用中，公安經偵也要看現金流通的追溯。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41N1133373485

他表示，現在網絡洗錢最高發的業務就是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收益罪。冠字號技術可以把網絡跑分洗錢和實際存取款現金聯系起來，協助打擊電詐。

“銀行試點冠字號和業務實時綁定，或能形成刑事犯罪的定案證據。”宋詩透露，某些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的案件，通過贓款提現、存入的冠字號信息，可以幫助鎖定犯罪嫌疑人。

據檢察日報正義網報道，某公司財務辦公室原本用來發獎金的11萬元現金被盜，在定罪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辦案機關通過與銀行核對這筆現金的冠字號記錄，順利偵破案件。

在另一起案件中，由于監控缺失，砸車盜竊的慣犯想以“零口供”逃避懲處。面對證據難題，檢察官通過比對被盜錢款的冠字號，成功夯實案件證據鏈條。

對于司法機關而言，隨著現金需求量的減少，記錄冠字號，可以實現貨幣資金、業務人員、時間、地點等信息的關聯性和可追溯性，迅速定位到可疑交易。

對于銀行人而言，記錄冠字號，追蹤資金流向，糾錯現金交易，減少柜臺糾紛，對假幣“零容忍”，樹立良好信用形象，保護客戶的同時也是保護銀行人自己。

對于金融消費者而言，記錄冠字號，可以有效解決誤收假幣的舉證和責任認定問題，保護自身合法權益。

封面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劉國梅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