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丨古鰲科技蹊蹺貿易業務：倒賣蘋果手機賺差價，為何上下游彼此熟悉仍找上市公司經手？

每經記者 朱成祥    每經編輯 梁梟    

曾經的AI芯片大牛股古鰲科技（SZ300551，股價5.63元，市值19.47億元）還做倒賣蘋果手機賺差價的生意：2023年以2.82億元采購超3萬臺蘋果手機，再轉手以2.90億元賣出，形成銷售訂單后，當日或次日便交付。

這就是古鰲科技定期報告中披露的“貿易業務”。據古鰲科技2023年年報問詢函回復，上市公司自2022年一季度起新增開展貿易業務，主要向上海涵妍通信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涵妍）采購蘋果手機后，向中郵崎酷信息技術（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郵崎酷）、上海機場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機場國旅）銷售。

然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多方走訪發現，古鰲科技貿易業務上下游供應商、客戶之間存在盤根錯節的聯系。上海涵妍股東金大健就向記者坦言：“我們也有參股（上海奇酷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后來我們就退出了，不讓我們參與。”

金大健口中的上海奇酷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奇酷），正是古鰲科技貿易業務下游客戶中郵崎酷持股30%的股東。

既然上下游之間彼此熟悉，為何還要通過古鰲科技經手，而不是上下游直接交易？

一年倒賣蘋果手機近3.5萬臺

古鰲科技在2022年年報問詢函回復中解釋了“貿易業務”，即下游客戶中郵崎酷、上海機場國旅向公司下采購訂單，根據公司與中郵崎酷、上海機場國旅簽訂的采購訂單，公司向上游品牌指定區域代理商上海涵妍采購訂單產品。

2022年，古鰲科技“貿易業務”共采購蘋果手機34760臺，采購金額（不含稅）為3.09億元，折合8897.90元/臺，共銷售蘋果手機34760臺，銷售收入（不含稅）為3.14億元，折合9039.53元/臺。

以第一筆采購、銷售業務為例，采購、銷售合同均簽署于2022年3月14日，此次采購1000臺蘋果手機，采購貨物到達日期為2022年3月15日，銷售貨物到達日期同樣為3月15日。

古鰲科技稱，公司在貿易業務中，向上游供應商采購手機后銷售給下游客戶，供應商承擔了向客戶轉讓商品的主要責任，公司也不能主導供應商代表公司向客戶提供服務，公司作為中間商在產品轉讓之前與之后皆不承擔該商品的存貨風險，在交易過程中沒有實質取得商品的控制權。

古鰲科技甚至都不用承擔運輸服務。據其2021年年報問詢函回復，貿易業務的實物運輸主要通過上海涵妍的常用物流公司上海強辰貨物運輸代理有限公司將產品運送至古鰲科技指定的收貨地點，并由古鰲科技貿易業務客戶中郵崎酷簽字驗收。

也就是說，古鰲科技并沒有經手蘋果手機，而是由供應商上海涵妍直接提供給下游客戶，便可輕松賺得差價。

不過，古鰲科技稱，公司銷售的蘋果手機屬于市場暢銷產品，定價具有高度透明性，其采購和銷售價格確定主要是依據商品的機型、下游客戶類型、市場供需關系、商品未來應用場景等因素，經貿易雙方協商確定，未與該品牌手機市場售價有不合理偏差，定價公允。

2022年度，古鰲科技貿易業務按“差額法”共計確認收入492.32萬元。古鰲科技稱，貿易業務的盈利模式為“進銷差額或年度提貨達量返利”。

需要注意的是，該項業務沒有存貨風險，且所有貨物下游客戶均完成付款，最長逾期付款為79天。而逾期較長的原因受到疫情影響。古鰲科技曾在2021年年報問詢函回復中表示：受疫情影響，公司暫未收到銷售回款。經溝通，中郵崎酷將在疫情結束后第一時間支付貨款。

關于下游客戶賬期受影響因素，古鰲科技稱，下游客戶針對不同終端渠道客戶（如京東、運營商、百聯等）約定不同賬期傳導影響。此外，市場的貨源供需亦會影響賬期。

按凈額法確認收入，但毛利率僅為1.08%？

如果按照“差額法”計算，古鰲科技“貿易業務”的體量并不大。

查詢相關公告后，記者發現古鰲科技可能曾準備以總額法計算營收。據公司2021年年報問詢函回復，公司手機銷售額為6143.58萬元，毛利率為1.08%。上述業務發生于2022年3月15日至3月21日，銷售額、毛利率應為總額法計算。

圖片來源：古鰲科技2021年年報問詢函回復截圖

被古鰲科技列為可比公司的愛施德（SZ002416，股價8.85元，市值109.7億元）在闡釋數字化分銷業務收入確認方式及計量方法時表示，對沒有完整控制權、沒有承擔主要存貨風險的商品銷售，公司按凈額法確認收入。

據古鰲科技后續凈額法計算，2022年全年貿易業務營收僅為492.32萬元。此外，考慮到凈額法計算營收，又不承擔運輸工作，古鰲科技貿易業務毛利率應較高。

蘇能股份（SH600925，股價5.05元，市值347.9億元）招股書就有下述內容：“在貿易煤炭業務中作為主要責任人或代理人分別適用總額法或凈額法確認貿易煤炭收入，凈額法核算的貿易煤炭業務毛利率為100%，總額法核算的貿易煤炭業務毛利率較低，在1%～3%左右。”美好置業2020年7月在回答投資者提問時表示：“公司的PPP業務采用凈額法確認收入，故毛利率較高。”記者注意到，2019年度，美好置業該項業務的毛利率為98.73%。

此外，在2021年年報問詢函中，深交所也問及古鰲科技2022年新增貿易業務的原因與經濟合理性。彼時，古鰲科技回復稱：“為了更好地適應新經濟的變化，大力發展公司的主營業務，公司需要為數字人民幣相關產品開拓新的銷售渠道??公司可通過電子產品的終端銷售和渠道商及運營商建立良好的合作基礎，為將來數字化服務、數字人民幣相關產品的銷售打下基礎。”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2019年～2021年，古鰲科技分別實現營業收入4.66億元、2.92億元、1.73億元，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分別為4496萬元、2399萬元、1545萬元。也就是說，在2020年度、2021年度，古鰲科技營業收入與凈利潤均出現較大幅度下降。

不過，古鰲科技的數字人民幣業務似乎并未掀起多大水花。在2021年度網上業績說明會上，公司尚且表示“正積極推進布局的數字人民幣產業鏈的硬錢包的項目，待政策允許，隨時推出”“數字人民幣配套設備項目已研發出的產品有數字人民幣硬錢包、數字人民幣發卡與刷卡設備??項目正在有序推進中”。

而在2023年度網上業績說明會上，有投資者問及古鰲科技數字人民幣業務，公司僅表示“有數字人民幣相關產品”，并未進一步說明詳情。到了回復2023年報問詢函時，古鰲科技表示，目前公司基于數字人民幣項目開展情況、未來戰略部署等考慮，決意謹慎開展貿易業務。

貿易業務上游與下游關系盤根錯節

根據古鰲科技的表述，公司從品牌指定區域代理商上海涵妍采購蘋果手機，轉手賣給中郵崎酷和上海機場國旅，最終蘋果手機流向京東、運營商、百聯等渠道。

2022年度，古鰲科技銷售蘋果手機34760臺，其中向上海機場國旅銷售3350臺；2023年度，古鰲科技銷售蘋果手機30420臺，其中向上海機場國旅銷售3980臺。不難看出，過去兩個年度，大部分蘋果手機都是賣給了中郵崎酷。

那么，中郵崎酷為何不直接從上海涵妍采購蘋果手機呢？

2024年6月5日上午，記者來到上海涵妍2018年年報中通信地址上海市中山北路1737號2樓，目前這里是一家教育機構。機構工作人員介紹，他們是2019年搬到該地址，上一家是個拍賣行，沒有聽說過名為上海涵妍的公司。

上海市中山北路1737號

上海市中山北路1737號2樓

記者進一步查詢了解到，該拍賣行或為上海涵妍股東金大健旗下另一家公司。天眼查信息顯示，金大健、胡曉琦分別持有上海涵妍45%、55%的股份。另外，金大健、胡曉琦分別持有上海前進實業有限公司90%、10%的股權，而上海前進實業全資持股上海聯合拍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聯合拍賣）。

對于上一家公司是否為上海聯合拍賣的問題，前述教育機構另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確認：“是的，上一家已經是六年前了。”

根據天眼查信息，上海聯合拍賣法定代表人為胡曉嵐，其也曾是中控云商（上海）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控云商，曾用名“上海米黃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的股東。2017年3月16日至2019年12月24日，胡曉嵐100%持股中控云商。

記者注意到，中控云商2018年年報中通信地址同樣是上海市中山北路1737號2樓，而該公司目前法定代表人為單以青，由上海奇酷100%持股。

2019年，上海聯合拍賣通信地址變更為上海市普陀區中山北路1633號；中控云商則變更為上海市普陀區中山北路1633號2003室；上海涵妍變更為上海市中山北路1633號1001-1008。

由此可見，上海涵妍股東金大健、胡曉琦與胡曉嵐關系密切。胡曉嵐既在兩人持股的上海聯合拍賣擔任法定代表人，自己曾經持股的中控云商也與上海涵妍2018年通信地址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胡曉嵐、中控云商歷史上都曾是上海奇酷的股東。目前，上海奇酷法定代表人為單以青，該公司持有中郵崎酷30%的股權。

上游供應商為何不直接賣給下游？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梳理資料及實地調查后發現，上海涵妍、中控云商、上海奇酷曾經的通信地址都比較接近。

6月5日，記者沿著中山北路，來到中控云商2020年通信地址上海市普陀區中山北路1759號1510室，不過該辦公區域大門緊閉，按門鈴也無人應答。周邊公司工作人員稱，沒見過1510室的辦公人員。隨后，記者又來到上海奇酷2020年通信地址上海市普陀區中山北路1715號E2404-2406。

上海市中山北路1759號

上海市普陀區中山北路1759號1510室

實際上，中山北路1737號、1759號和1715號均屬于浦發廣場，1737號為正門及大堂，1759號為D座，1715號為E座。

上海市中山北路1715號E座

離開浦發廣場后，記者一路向東，來到上海涵妍此前的通信地址上海市中山北路1633號，該棟1層、2層為辦公區域，3層及以上為居住區域。記者發現1633號僅有一家公司，玻璃門上的標志為“聯合拍賣”。

據工作人員介紹，上海涵妍、上海聯合拍賣均在這里辦公。于是，記者亮明身份后，在這里等待上海涵妍股東金大健。

待金大健回到公司，記者向其詢問為何通過古鰲科技向中郵崎酷、上海機場國旅出售蘋果手機。其表示：“有啥意義？你去問古鰲科技，問我干嘛？我們之間的生意，我不能跟你們說那么多。”

其后，金大健又稱：“我簡單講一下，古鰲科技跟我們業務方面也有些交集，（古鰲科技）原來做銀行的計算機，后期往數字化上做一些轉型。我們整個數字化集成里面，是有硬件、有服務的，它也需要往這塊轉，結合一些硬件，結合一些運營商的服務，給這樣的平臺做服務和供貨。”

對于蘋果手機，金大健表示：“只是一個載體，只是一個硬件。”在金大健看來，古鰲科技該項業務是一個ICT（信息通信技術業務），蘋果手機只是載體。

針對貿易業務相關問題，記者也于6月20日致電古鰲科技董秘辦公室。對于為何上游供應商不直接賣給下游客戶，工作人員回復稱：“因為下游沒有那么大資金量。也不是說我們資金量大，我們可以增加（下游客戶）貨品流通速度。下游沒有那么多錢可以一次性買很多。”

那么，古鰲科技是否基于蘋果手機提供增值服務？該工作人員稱：“沒聽說過。”對于蘋果手機只是硬件和載體的說法，該工作人員也表示：“我是沒有聽說過，有沒有我也不知道。”

中郵崎酷與上海奇酷或為聯合辦公

從公開的相關工商信息來看，金大健、胡曉琦與胡曉嵐、中控云商關系密切。而胡曉嵐、中控云商與上海奇酷的關系也不一般。

對于記者提及胡曉嵐曾入股上海奇酷，金大健強調：“那是上海奇酷，（古鰲下游是）中郵崎酷。”

對于上海奇酷，金大健表示：“上海奇酷原來是上海這邊中郵系的科技公司。通信圈子集合去做這樣一個平臺。我們也有參股，后來我們就退出了，不讓我們參與。”

金大健所言的參股，或許為胡曉嵐、中控云商參股上海奇酷。胡曉嵐2015年12月8日至2016年3月1日持有上海奇酷40%的股權。而中控云商2016年3月1日至2022年1月7日持股上海奇酷。

此外，雖然分屬上下游，但上海涵妍和上海奇酷的注冊地址也相近。6月5日下午，記者趕赴上海市寶山區。其中上海奇酷注冊地址為上海市寶山區滬太路4361號3號樓1樓3106室；上海涵妍注冊地址為上海市寶山區滬太路4361號2號樓2層2201室。

記者在現場看到，2號樓、3號樓均為公寓，并無辦公室和辦公人員。經詢問公寓管理人員，并未聽說上海涵妍、上海奇酷兩家公司。

耐人尋味的是，在古鰲科技與中郵崎酷開展“貿易業務”之前，中控云商卻退出了上海奇酷。

中郵崎酷于2022年1月14日成立，古鰲科技與其第一單生意發生于2022年3月14日。在此之前，中控云商于2022年1月7日退出上海奇酷。

6月11日，每經記者來到上海市靜安區膠州路322號，這里的7號樓2樓為上海奇酷2021年、2022年年報通信地址，膠州路322號2樓為中郵崎酷2022年年報通信地址。

據悉，靜安區膠州路322號為中國郵電器材華東有限公司所在地。據保安介紹：“中郵崎酷就是在7棟（即7號樓）2樓，它自己弄了個牌子。半年前已經搬走了。”

隨后，記者來到靜安區膠州路397號14號樓14A，目前中郵崎酷、上海奇酷通信地址均在這里。記者發現，中郵崎酷與上海奇酷似乎聯合辦公，現場標志顯示，上面是中郵崎酷，下面是QIKU奇酷。

靜安區膠州路397號14號樓14樓“中郵崎酷”和“奇酷”

兩家公司法定代表人均為單以青。記者提出采訪單以青的請求，但工作人員予以回絕。

中郵崎酷股東分別為北京中郵萬維通信技術有限公司和上海奇酷，持股比例分別為70%和30%。前者股東為新郵（天津）科技有限公司和中國郵電器材北京有限公司，持股比例為65%和35%。新郵（天津）科技有限公司股東為李春宇、盛寶深。

不管是地址、曾經的股權信息以及金大健的回復，都證明古鰲科技“貿易業務”上游上海涵妍與上海奇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上海奇酷，正是古鰲科技“貿易業務”下游中郵崎酷的參股方，且上海奇酷歷史通信地址與當前通信地址與中郵崎酷一致。

目前，古鰲科技貿易業務已經顯露出一定風險。

2023年6月，古鰲科技將“貿易業務”由上市公司平移至新設控股子公司上海右佐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右佐貿易），古鰲科技持股比例為60%。公司表示，2023年下半年，轉換經營主體后，公司貿易業務出現逾期回款現象。

圖片來源：古鰲科技問詢函回復截圖

同時，在解釋為何將貿易業務分拆并與其他方成立控股子公司時，古鰲科技表示，該項貿易業務需要較大資金，引入其他資金，能緩解公司自身資金壓力，因此決定與第三方合作；為擴大貿易收入，增加企業利潤。

但基于數字人民幣項目開展情況、未來戰略部署等考慮，公司“決意謹慎開展貿易業務”，將右佐貿易的注冊資本由5000萬元減少至100萬元。

右佐貿易注冊地址為上海市普陀區宜昌路458弄8號四樓4559室。6月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欲前往458弄8號，不過快接近時卻被保安從遠處追過來，其表示：“我就怕你往8號樓走，8號樓沒有這回事。”

記者表示要去8號樓4559室，保安稱，該地為虛擬公司。對于右佐貿易，其也表示：“沒有的，趕快走。”

從記者多方調查來看，古鰲科技“貿易業務”上游上海涵妍與下游中郵崎酷聯系緊密。上市公司參與倒賣蘋果手機，可能是為扭轉營收、凈利潤下滑之勢。此外，古鰲科技曾經披露“貿易業務”銷售額以及1.08%的超低毛利率，但該項業務仍以凈額法計算。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21118910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