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雅 2024-08-26 18:47:09
藏彝走廊東部邊緣的雅安市石棉縣,在橫斷山脈的褶皺、隆起與斷裂,以及河流的急劇切割作用下,群山峽谷中藏著一個藏族秘境——蟹螺堡子。
石頭和泥土砌成的房屋展示著養育當地人的大地之色,然而泥土和石頭的黃、黑色卻不是他們的生命底色,袖口邊、衣角邊悄悄綻放的美麗圖案,才是當地人對生活的純真熱愛。爾蘇木雅藏族刺繡是后來人賦予的名字,這一針一線裝點了過去悠長的歲月,也寄托了當地人對平凡生活、對后輩的美好祝愿。
八仙帽
煤油燈下、音樂聲中的刺繡
近日,走進石棉縣蟹螺鄉江壩村,55歲的周學瓊聊起爾蘇木雅藏族刺繡,話題常常都在女兒唐偉欣的身上。
“女兒從小就愛圍著轉,對刺繡很感興趣。”“現在沒多少年輕人愿意學啦,但是她就喜歡。”“時代在進步,現在她還繡了很多新花樣。”……
但周學瓊卻忘了,女兒從小圍著轉的人是她,是她將刺繡帶給了女兒。
周學瓊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也“圍著轉”的那段時光。
耕種、放牧……鄉野間,生存總是第一位,刺繡點綴只能作為閑暇時的調味品。
“以前忙完一天的農活,大人們就圍坐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繡鞋墊。小娃娃在一旁一邊玩,一邊搗弄大人手里的東西。”周學瓊回憶自己學刺繡的過程,總是感覺沒什么好講的,從學穿針開始,到后來的耳濡目染,仿佛學會刺繡就像學會干家里的每一樣農活那樣。
但是,又和干農活不一樣。對于刺繡,周學瓊是發自心底的喜歡。
“以前的繡線都是自己用棉麻紡出來的,然后再用天然植物來染色。”但是周學瓊不夠滿意,這樣的繡線繡出來的圖案顏色不夠鮮艷、固色也不佳。
“那時候我們幾個玩伴就一起到山上采折耳根、蕨菜,拿去街上賣了換錢,然后買顏色更多樣、色彩也更艷麗的繡線。”三毛三分錢買了三絞繡線,周學瓊至今還記得。
那時,天一暗下來便催促著田間山林的人們往家趕,人們結伴出門,聚集在堡子里。一盞、兩盞煤油燈高高掛起,卸下白天耕種的疲憊,周學瓊和伙伴們用買來的繡線繡著屬于她們這一輩的圖案,旁邊十幾戶人家中唯一的一個收音機里,播放著歌曲《東方紅》《北京有個金太陽》……
“那時我們就愛繡一些新花樣。”而周學瓊最喜歡的圖案是將高山上的杜鵑采下來,沾上水,再用力將花按壓到繡布上,這樣就有了杜鵑花的形狀。
周學瓊記得那是她繡給長輩的圖案,希望長輩永遠像杜鵑花一樣美麗。
問起對周學瓊來說具有特別意義的繡品,她說,是給女兒的孩子準備的抱被。
女兒十八歲起,堡子里的母親便開始慢慢給女兒準備嫁妝,女兒的婚服,小孩子的抱被、圍裙、八仙帽、小布鞋……其中的抱被,周學瓊花費了一年的空閑時間繡成。
“那你自己出嫁時的衣服呢?”
“以前物資匱乏,出嫁之后下地干農活、管孩子都穿著,早就損壞不在了。”順手拿來裝地里產出的農作物,當作孩子的背帶……周學瓊的婚服寄予了母親對她的祝福,也在往后為她“兜住”了生活的負擔。
試圖找到對周學瓊自己來說特別的繡品,她說,現在基本不再繡東西了。隨后,她翻了翻衣柜,時間最近的一件作品,還是多年前參加環山雞節時,她趕制的一件衣服。
“現在眼睛不好了,只能靠年輕人了。”周學瓊說。
精美的刺繡作品
花樣更多、更受歡迎的刺繡
發夾、零錢包、圍裙、書簽……唐偉欣拿出自己的刺繡作品,物品之豐、樣式之繁、顏色之艷,讓人不禁感嘆。
問起唐偉欣學習刺繡的過程,她的回答和母親周學瓊一樣,“小時候大人繡就圍著轉,再一點點上手,慢慢就學會了。”或許刺繡早已融入當地人的生活,在母親和孩子的生活中悄然就完成了傳承。
“你看這是八瓣花,這是我們最喜歡的圖案,這是核桃花、辣椒花,這是蝴蝶……”唐偉欣拿著刺繡作品一點點地介紹著,核桃花、辣椒花這些生活中尋常的東西,卻在爾蘇人的刺繡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這個是孩子的抱被,上面會繡上花生花,寓意多子多福。多圖案連起來是一個矩形,寓意為人要方正。”頭帕、衣領、衣袖處不顯眼的每一處刺繡,都傳承著先輩一針一線、一字一句的教導與祝愿。
一代代的女孩成長起來,一輩輩的母親、嬸娘在堡子里圍坐的位置換了又換,手里卻始終不停地為子女準備一份份心意,一撥撥的小孩又圍著人群轉啊轉,聽長輩一邊刺繡一邊念叨道理。這便是唐偉欣對于“傳承”的記憶。
正如唐偉欣一邊講著,她一歲多的兒子也在旁邊搗鼓個不停。
一頂獨特的八仙帽格外引人注目,帽子前檐有八個獨特的小銀飾,整體造型類似一頂虎頭帽。
“這八個銀飾是一輩輩傳下來的,代指‘八仙’,寓意保佑小朋友平平安安。帽子的上方是用各種顏色的布料組成的一個蝴蝶形狀,象征美好的寓意,都是給孩子的一份祝福。”銀飾歷經歲月,已經泛黃,卻傳承了一輩又一輩。
“現在自己除了繡各種新花樣外,也會做更多種類的東西,比如,發夾、書簽、小錢包等。”唐偉欣希望通過更多的作品,把爾蘇木雅藏族刺繡展示給更多的人。
“之前清華大學的學生來我們這里考察,還十分懇切地買走了一條圍裙。”
爾蘇木雅藏族刺繡的針法多采用架花方式,按布料的經、緯下針,以斜形交叉十字針組成花紋。這種針腳十字挑花挑綴嚴謹、組團美觀,但是工細費時,常以小型挑綴為主,而那條圍裙繡了滿滿一大片的花樣,花了唐偉欣幾個月的時間。
“想到它能帶著爾蘇木雅藏族刺繡走出去、走得更遠,就很開心。”唐偉欣說。
“你看,現在的繡線和以前相比,顏色更亮、更艷。”唐偉欣將一份新繡的花樣和周學瓊以前繡的相對比,顏色略沉的花樣和艷麗活潑的花樣同樣美,仿佛一朵歷經時間沉淀的花朵,以另一種形式重新綻放。
“現在繡不動了,幸好早些年我把花樣都繡下來,以后年輕人想繡的時候可以拿來看看。”周學瓊將幾片繡布打開,上面繡滿了美麗的花色,所有的圖案均藏著周學瓊走過的路、看過的景和對后輩的祝福。
周學瓊(左)、唐偉欣(右)在門口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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