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的人，如何書寫“熱榜”人生？

每逢長假，總有人堅守一線。他們是勞動者，也是書寫者，腳踩大地，綻放花朵。當下，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開始提筆書寫自己的故事。家政工、外賣員、快遞員、農民、礦工、出租車司機……

今年9月6日，話劇《平如美棠》首輪巡演在重慶拉開帷幕。“快遞哥”王計兵第一本詩集《趕時間的人：一個外賣員的詩》獲江蘇省第八屆紫金山文學獎。胡安焉《我在北京送快遞》出版一年銷量近20萬冊，獲豆瓣2023年度圖書榜首作品，目前微信讀書上有近40萬人閱讀，版權輸出16個國家和地區。江西南昌退休工人楊本芬80歲那年走出廚房，出版了她平生第一本小說《秋園》，講述媽媽“秋園”的一生，連作家余華都點贊。
“素人寫作者”不辜負一身煙火，成為一道亮麗的文化風景線。他們讓“作家”成為一個動詞，讓更多人開始閱讀平凡人生這本大書。
“素”取平凡、寒素、民間、大眾、平常、普通之意，“素人”，《漢語大詞典》中釋義為平常的人。早在2010年，《人民文學》雜志開啟“人民大地·行動者”非虛構寫作計劃，其中明確征集對象“也包括對特定題材和特定領域需要深入體驗、具有一定寫作能力的普通寫作者”。

素人作家，作品正在被看見。十年前，91歲老人饒平如親筆書寫與妻子毛美棠近80年相伴的日常?！镀饺缑捞摹芬粫o念他們“一見鐘情、一生眷戀”的愛情故事，出版10年4次再版，暢銷超50萬冊，獲“中國最美的書”美譽。2023年，該書出版十周年，《平如美棠》被搬上話劇舞臺。2024年4月，演員蔡燦得因扮演“美棠”獲第32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配角獎。

素人作家，扎根生活，寫出不屈生命力。江蘇如皋女子陳慧在余姚小鎮擺攤18年，成為“菜場女作家”；湖北襄陽籍“育兒嫂”范雨素在北京務工30年，獨自撫養兩個女兒長大成人，業余不忘上文學課，寫詩寫奇幻小說，一篇《我是范雨素》讓無數人為她的堅韌和樂觀掉淚；王計兵每天“從空氣里趕出風/從風里趕出刀子/從骨頭里趕出火/從火里趕出水”，讓“趕時間的人”成為外賣騎手代名詞；“礦工詩人”陳年喜，16年礦山爆破工的積累，化為文學的“沖天一喊”……

素人寫作，正形成特別的時代文本。許多人到中年甚至老年才動筆，可謂莫言筆下“晚熟的人”。他們的文本源于生活，貼近人生，滿足了人心對真實的渴求剛需。在經驗和細節上，這種文本超出很多純文學的表達范圍，從中可以看到普通人在生存與生活之間浮沉的景象。文本中聽得見呼吸、聞得到氣息、看得到腳印和汗水，生活毛茸茸的觸感撲面而來。而且這些作品，藝術性并不缺位：風格樸實、真誠，拒絕套話、自說自話，沒有虛浮的修辭，在文風上可圈可點。

素人作家書寫生活的粗糲，但不停留在此。更可貴的是，他們表現出向上的生命力，傳達出愛和尊嚴。

他們遇見光，追逐光，成為光。陳年喜在《微塵》中說“我見過的不幸太多了，但從沒有沮喪過”。胡安焉在《我在北京送快遞》中說“懷著怨恨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生活中許多平凡雋永的時刻，要比現實困擾的方方面面，對人生更具決定意義”。范雨素在《我是范雨素》中說，縱然自己前半生坎坷艱難，但她決定，向每一個遇到的人“傳遞愛和尊嚴”。王計兵的詩句“誰說展翅就要高飛，低處的飛行也是飛行”，在2024年世界讀書日被貼在騎手餐箱上，翻飛在上海大街小巷，成為文學與現實的融合勝景。

文字發表的壁壘，固有的寫作圈層，正在被打破。中國作家協會公布2023年新會員名單，王計兵赫然在列。多年作家夢成真的他，一開始還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以為是同名同姓的別人。范雨素參加了中國作協主辦的“作家回家”活動。2024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的一項提案，特別針對“素人寫作”：文本面前，人人平等，出版社、雜志社應既重名家大家，也不薄素人平民，一切都以寫出好作品為原則。

寫作改變了命運，他們堅守“生活在場感”。現在范雨素還會去做鐘點工，工作之余就在皮村的出租屋里看書、寫作。王計兵參加詩歌論壇、頒獎典禮、節目錄制、出國交流……2023年12月，他在家鄉昆山完整地待了三天，得空就繼續送外賣。陳年喜登上哈佛、耶魯的講臺后，最終回到故鄉尋根，寫下散文集《峽河西流去》。

“我手寫我心”，映射出時代前進的足跡。

素人寫作的興起，背后有多重因素。關注自我、表達自我，成為一種基本素質和意識；新媒介的出現，彌補傳統文學期刊、雜志所無法容納的寫作空間；非虛構寫作的文學思潮和現象，在出版和媒介上獲得廣泛影響，啟發和鼓勵了眾多勇于表達的素人寫作者。

四川，亦提供了豐沛土壤。最新出版的小說集《三十歲以后的寫作課：從故鄉開始》，12篇小說，作者都是素人，“教練員”是川籍作家何大草。何大草在成都的寫作工坊課程已進入第六年，在他眼中：“素人寫作者是存儲了巨額素材的富人。”詩集《炸裂志》出版前，陳年喜參加過由四川衛視打造的原創詩歌文化類節目《詩歌之王：第一季》。2022年四川大學中文系研究生入學考試試題，曾選用了地鐵民警馬拓的文章，這位“85后”民警將地鐵“浮世繪”變成了《去愛這熱氣騰騰的人間》《熱愛生活的一萬個理由》。

素人寫作其實無須過度拔高，背后也隱約透露出一些問題。比如，如何避免成為“一本書”“一部作品”的作者？素人寫作多是非虛構寫作，書寫自己真實生活。當生活的“礦井”挖掘完之后，如何更進一步繼續積累經驗、磨煉技術和持續創作，在生活素材上保持對讀者的吸引力和新鮮感，成為有持續生產力的寫作者，也是極大的挑戰。

沒有誰生來就是作家，拿起筆，就能創造無數個命運。愿每一個你，都能在平凡中突圍。

撰文/ 張杰 吳德玉 編輯/梁慶 責編/謝夢 審核/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