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危機下，達沃斯熱議全球經濟衰退預期：降通脹必然以犧牲經濟增長為代價？

每經記者 蔡鼎    每經編輯 高涵    

“低通脹確實是這個時代的問題。”紐約聯儲行長、美聯儲FOMC常任票委威廉姆斯曾在2019年年底非常自信地說道，這也是當時全球經濟界的主流觀點。然而，不到三年時間，全球的通脹水平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對于世界上大多數經濟體來說，剛剛過去的2022年都是不平凡的一年。在這一年內，大多數消費者都經歷了幾十年來最嚴重的通脹，其中美國和歐盟在2022年的通脹均一度接近10%。《經濟學人》雜志上月曾撰文稱，全球的高通脹問題幾乎肯定會在未來一年有所改善，但會以犧牲經濟增長的方式來實現。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關于通脹（生活成本）問題，也是當下正在召開的世界經濟論壇2023年年會（下稱WEF）的主要議題之一。就高通脹、經濟前景、黑天鵝、貨幣政策、經濟衰退等近期熱門關切，在本屆WEF年會召開前便受到多家主流媒體熱議。

達沃斯當地時間1月17日（周二），題為“走在衰退前面”和“遏制生活成本危機”的分論壇召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第一副主席Gita Gopinath、德國財長Christian Lindner、前美國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Laura D'Andrea Tyson、瑞士信貸總裁Axel Lehmann等眾多業內權威人士聚焦高通脹和經濟衰退預期，展開激烈討論。

圖片來源：達沃斯論壇官網

“高通脹將大大損害中期經濟和就業前景”

在本屆WEF年會召開之際，許多發達經濟體的通脹正處于40年來的最高點，且其利率水平也遠高于一年前任何人的預期。對于許多發展中國家來說，高通脹是一個經常性的挑戰，但上一次發達經濟體的通脹如此之高還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德國2022年10月的通脹達到10.4%，為該國1951年以來首次出現兩位數的通脹。

全球主要發達經濟體2022年經歷的高通脹，也是IMF對全球經濟通脹持悲觀看法的原因。該機構在2022年10月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中指出，2021年的通脹為4.7%，預計到2022年將會升至8.8%，即通脹在一年內翻了一番，至于對2023年的預期，這份報告預計會保持在6.5%左右，并在2024年下降至4.1%的水平，但這仍遠高于大多數發達國家央行2%的目標。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對于通脹危機，WEF在本屆世界經濟論壇召開前就已經在其官方報告中做了強調。WEF于1月11日發布的《2023年全球風險報告》稱，隨著全球經濟正努力從新冠肺炎疫情以及俄烏沖突的陰霾中走出來，經濟衰退的威脅、生活成本危機和不斷加劇的債務困境將在未來兩年主導全球經濟。該報告強調，通脹（生活成本）危機是全球面臨的最大短期風險。

圖片來源：WEF《2023年全球風險報告》

惠譽評級首席經濟學家Brian Coulton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郵件采訪時也對WEF的報告觀點表示贊同，Coulton指出，通脹是政策制定者在2023年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他直言不諱地表示：“如果全球通脹不被重新控制，這將大大損害中期經濟和就業前景。”

在上述報告中，WEF呼吁開展全球性的合作，并警告稱，如果各國政府對當前的危機處理不當，它們“就有可能造成前所未有的社會后果，因為在衛生、教育和經濟發展方面的投資將消失，并進一步侵蝕社會凝聚力。”

新冠肺炎疫情和沖突引發的余波預示著世界經濟進入了一個新的黯淡時代。各國政府和央行面臨的兩難境地，要么通過加息來抑制通脹，但這有引發經濟衰退的硬著陸風險，要么花錢保護消費者免受通脹的負面影響，但這可能會加劇本已很高的公共債務水平。

“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到中期，價格的穩定或多或少被認為是最大發達經濟體的既定條件，廣泛轉向通脹目標制，這個做法被視為成功地將通脹固定在了2%的水平。然而，新冠肺炎大流行、相關的政策反應和俄烏沖突以及隨后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天然氣出口的限制已經大大改變了通脹趨勢。”Coulton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補充稱。

高通脹下，世行下調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

幾十年來最高的通脹水平，也讓不少全球性機構和商業領袖愈發感到悲觀。

1月10日，世界銀行在其發布的最新一期《全球經濟展望》中，將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下調至1.7%，較去年6月預測下調1.3個百分點，為近30年來第三低水平。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這將是近30年來全球經濟增長速度最慢的幾次之一，僅次于2009年和2020年的衰退。另一份世行報告顯示，全球通脹雖然開始降溫，但仍處于歷史高位。

世行最新《全球經濟展望》顯示，受通脹高企、利率上升、投資減少、烏克蘭危機等因素影響，全球經濟增長正急劇放緩到“危險地接近陷入衰退的程度”。極高的通脹引發全球“出乎意料的”快速且同步的貨幣政策收緊。而為遏制高通脹而采取的激進貨幣政策收緊、金融狀況惡化、信心下降以及普遍的能源短缺導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被大幅下調。世行行長David Malpass1月10日表示，他“對經濟放緩可能持續深感擔憂”。

世行大幅下調2023年全球GDP增長預期（圖片來源：世行官網）

展望未來，世行報告認為全球經濟前景面臨下行風險。全球通脹可能不會如預期般緩和，或因供應再次中斷而被推高。持續高企的核心通脹率可能要求全球央行較目前預期更快、更大程度上調利率水平，進而導致普遍的金融壓力并增加政策失誤風險。

報告認為，全球政策制定者必須確保財政支持以弱勢群體為重點、通脹預期保持穩定、金融體系保持韌性。

安永首席經濟學家Gregory Daco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們對2023年的主題是‘將全球不確定性轉化為機遇’。我們必須意識到，展望未來，我們可能會處在一個增長不那么強勁、更不穩定的環境中；通脹將呈現上升的趨勢、利率不太可能再降至零，大宗商品、服務和勞動力的資產價格將表現出比平常更大的波動性。”

“在一種情況下，正在進行的俄烏沖突和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多年來的高利率，以及歐洲、拉丁美洲、北美和亞洲的同步放緩，將推動全球經濟在2023年陷入衰退。在這種環境下，貿易、投資和金融市場狀況的惡化將放大這種沖擊，從而使全球經濟衰退大于個別地區經濟衰退的總和。而在另一種軟著陸的情況下，全球經濟在今年上半年將經歷一個增長放緩的時期，但將在夏季和2024年出現更強勁的勢頭。”Daco對記者補充道。

Gita Gopinath（左三）在小組論壇上發言（圖片來源：WEF官網）

在談及對全球今年會否陷入衰退時，Coulton也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在近期和未來的貨幣政策收緊，以及高通脹對家庭實際收入和企業成本造成滯后影響后，我們對各大經濟體是否能避免衰退持懷疑的態度。我們預計，歐元區和英國將（在今年）將出現連續兩個季度的GDP負增長，未來6~9個月也將出現衰退。我們預計2023年全球GDP將增長1.4%，遠低于2.7%左右的長期水平，且美國和歐元區年均增長率將接近于零。”

各方對降低通脹建言獻策

對于如何解決通脹高企的困局，Coulton認為，雖然各大央行對抗通脹的工具是有限的（即調節利率和其資產負債表），但鑒于央行們通脹目標的可信度面臨威脅，它們目前別無選擇，只能果斷使用這些工具。

Coulton進一步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事實上，包括能源沖擊等推動通脹的一些因素不太可能對各大央行的加息做出太大改變。主要央行的利率政策最近才進入完全限制的區域，但我們還可能會在2023年上半年看到這些主要央行的貨幣政策進一步地大幅收緊。”

正在召開的WEF年會上，政界和國際性機構的權威人士也紛紛對降低通脹出謀劃策。

德國財長Christian Lindner周二在WEF年會題為“遏制生活成本危機”的分論壇中表示，隨著能源價格近期的下跌，德國政府不太可能花光最近一攬子措施中為保護家庭和企業免受成本上升影響而撥出的2000億歐元紓困資金。

2022年，隨著歐洲能源價格的暴漲，德國政府宣布了一系列旨在緩解對家庭和企業影響的措施，但自那以來，歐洲天然氣價格持續回落，降低了德國政府提供這種財政支持的成本。Lindner表示，他的預期是德國政府已經不需要2000億歐元的紓困資金來繼續對家庭和企業提供支持。

他還補充稱，政府必須控制目前提供的支持，以避免通脹進一步加劇。“我們必須考慮退出這些支持，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繼續花錢，恢復可持續的、健康的公共財政（對控制通脹來說）至關重要。”Lindner說道。

全球通脹或已見頂（圖片來源：彭博社）

IMF第一副主席Gita Gopinath在同一個分論壇中也表示，全球通脹很可能已經見頂，但發展中國家和低收入者面臨的生活成本危機不太可能很快緩解。她警告稱，“即使通脹回落，物價也很高，因為我們不會有通縮，只是通脹水平降低而已。”

與會者一致認為，通脹與生活成危機密不可分，從長遠來看，解決通脹是緩解成本緊張的關鍵。

為了解決高通脹問題，Gita Gopinath在分論壇中強調了基礎設施的重要性，“當然，供應鏈方面的緩慢恢復都是物流問題。”她還建議解決長期存在的住房規劃和審批問題，以增加住房庫存并降低價格，并表示解決氣候危機和利用技術有助于全球應對通脹問題。

Gita Gopinath最后還補充稱，任何有意義的降低通脹的舉措都可能意味著失業率的上升。“美國和歐元區的失業率都處于歷史最低水平，當這些經濟體收緊利率時，失業率就會上升，這就是降低通脹的方式。”

封面圖片來源：達沃斯論壇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