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5-31 00:57:25
一灣碧水,何時重現?
每經記者 吳林靜 每經編輯 楊歡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春有百花秋賞月,夏有河柳冬踏雪。兩岸風光旖旎,碧水一路奔騰而下……”2023年11月,《南京日報》刊載了一篇描繪滁河秀美風光的文章。
文中說,這條發源于安徽、由江蘇入長江的滁河,經過蘇皖兩省的齊抓共管,從一灣自然水道,變成了一條安全的“水長廊”,一道優美的城市風光帶。
然而如今,這灣碧水,成為歷史。
截至5月29日,安徽滁河水體污染聯合調查組已成立,全椒縣委主要負責人被免職,滁州市副市長余成林被派往全椒“救火”兼任縣委書記。對于這起滁河水質污染事件,目前定性為:“是一起重大的生態環境損害事件,后果十分嚴重,性質十分惡劣”。
回顧這起污染事件時,城叔發現了一個細節。滁州市生態環境局的一則消息中提到:“事情發生后,在南京市有關方面大力支持下,市、縣迅速采取措施”。措施包括關閉閘口,截留污染水體,及時對死亡魚蝦進行無害化處理,持續開展水質監測,并根據檢測結果增加水體含氧量。
事發在全椒縣,支持的卻是南京。時間拉長一些來看,圍繞這條長江一級支流的“大力支持”,更多地浮現出來。
滁河位于江淮之間,綿延269公里,流經安徽、江蘇兩省。安徽滁州的全椒縣、南譙區,位于中上游;江蘇南京的浦口區、六合區位于下游。圍繞滁河開展跨區域的流域治理,成了安徽和江蘇并肩作戰的必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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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共保聯治?2018年12月,安徽、江蘇兩省簽訂了《關于建立長江流域橫向生態保護補償機制的合作協議》,確定滁河陳淺斷面作為兩省跨界考核斷面,建立長江流域滁河上下游橫向生態補償機制。
根據山東大學法學院教授張世軍的追溯,這種補償自20世紀80年代探索至今,在我國已經從“機制”上升到一項流域治理的關鍵“制度”,目前在新安江、黃河流域豫魯段等多個流域得到運用。6月1日,最新頒布的《生態保護補償條例》將正式生效施行,為這項制度提供了直接的法律依據。
有了這份補償協議,全椒縣因此“受益”。2023年6月,全椒縣生態環境分局的一則消息透露,2019-2020年第一輪滁河生態補償實施期間,滁河陳淺斷面連續兩年水質達到Ⅲ類標準。
根據蘇皖兩省生態補償協議以及市級資金分配,全椒縣累計獲得生態補償資金9500萬元,其中安徽省生態補助金6000萬元、江蘇省生態補償金3500萬元。
在安徽、江蘇兩省簽訂補償協議的同時,全椒縣還制定了《滁河、襄河生態補償暫行辦法》,在安徽省內向沿滁、襄河的各鎮和經開區,明確水環境質量的管理職責。所以,若是查看2019年、2020年該縣的《政府工作報告》,兩年分別獲得的生態補償資金實為4700萬元、5900萬元。
對于一個全年GDP為353億元、一般公共預算收入27億元的縣城而言,獲得上億元的生態補償資金,并不是小數目。
全椒縣也展露出投入流域生態治理的積極性。
縱觀過去二十多年的《政府工作報告》,2018年之前鮮見提及滁河的生態治理話題。2019年初,全椒縣提出實施“碧水”行動。到2019年底,全椒縣不僅成功創建“全國水生態文明建設試點縣”,還將滁河的支流襄河一并治理,滁、襄河的國控斷面水質“全部達標”。
2022年11月,全椒縣吹響滁河污染防治沖鋒號。2023年,縣委、縣政府7次召開專題會議研究部署水污染防治工作,累計投入1900萬元啟動全縣農村污水一體化PPP項目。
一個與滁河陳淺斷面污染聯防聯治工作的微信群,也因此建立起來,聯合南京等相關市縣,開展聯合巡查、第一時間協調解決巡查發現的問題。
由于國控斷面水質連續達標,2023年11月,蘇皖兩省再次簽訂《關于建立長江流域橫向生態保護補償機制合作協議》,第二輪生態補償正式開始實施。
進入新的補償周期,滁河流域一邊整治,一邊也在暴露問題、解決問題。
2024年4月9日,事發前一個多月,因環保督察組反饋的生態問題,滁州市委書記、市級總河長許繼偉專程深入全椒縣,調研國控斷面水質達標情況。實地看、現場問,“目前水質情況怎么樣?”“有沒有定期開展水質監測?”報道中提到,許繼偉還下車督查,要求一處居民私養畜禽整改。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
接著的5月,就發生了“滁河水質污染事件”。水質惡化至此,短期內再拿生態補償資金是難了。但不領補償,會不會賠償呢?
城叔注意到,“滁河治理完善工程”被列入《南京都市圈發展規劃》的“重點水利項目”,具體舉措之一是“健全生態補償和環境損害賠償機制”。但從目前公開材料來看,只有多元化補償內容的報道,并沒有“賠償機制”的介紹。
其實,2021年山東和河南簽訂的橫向生態補償條款中,就出現過“對賭”。協議規定,若兩省交界斷面水質年均值在Ⅲ類基礎上,每改善一個水質類別,山東便給予河南6000萬元補償資金;反之,每惡化一個水質類別,河南給予山東6000萬元補償資金。
嚴重的污染出現后,滁州全椒縣相關部門人員在接受采訪時頻頻爆出雷人雷語,“我不了解、我不知道”“喝茅臺也能喝死人”“我還有兩個月就退休啦”。
他們表現出來的對水資源的漠視,與全椒縣乃至滁州“非澇即旱”的背景,形成強烈的反差。
地處安徽東部,雖有襄河穿城、滁河繞城,但地形地貌決定了全椒縣易澇,也易旱,泄洪渠也同時是引水渠。
一方面,全椒要處理“澇”的問題。因為滁河從源頭到出境,高差不大,且河道也不寬,流速平緩,夏季遇到大規模降雨,極易引發洪水,所以滁河全椒段素有“洪水走廊”之稱。
在全椒縣政府網站上,圍繞滁河提及最多的是防洪治理,諸如標準堤建設、加固堤防、應對最大雨情汛情等等?;仡?020年、2022年夏季南方遭遇強降雨,全椒的汛情一次也沒缺席。
被洪水沒過的古河鎮 圖片來源:華夏時報
另一方面,全椒又要應對“旱”的問題。從這幾年滁州市《水資源公報》來看,全椒縣人均水資源量在1000立方米上下,按照國際標準屬于水資源緊缺地區。
再加上當地還存在水資源稟賦條件差、區域用水需求量大、集約節約利用水平不夠高效等問題,加劇了全椒縣水資源的供需矛盾。
所以在全椒縣政府網站上,還有一類舉措是在做好抗長旱、抗大旱的準備,諸如謀劃補水調水線路、提升愛水和節水意識、江河水量分配等等。
生活在這樣一個水旱并不從人的縣城,開閘放水、停水搶水是全椒人的記憶,蜿蜒曲折、清澈見底的襄河、滁河也是他們的童年。與水纏斗的故事,貫穿著全椒百姓的生產生活。
就是這樣一個視水如命的地方,卻不得不面對“河水散發出陣陣刺鼻氣味,蒼蠅成群,惡臭熏天,不斷有死魚翻上水面,河道滿是黑色,黑還發渾”的境況。
5月28日下午,安徽省委書記韓俊主持召開省委專題會議,指出此次污染事件的原因并不復雜,但處置過程拖延拖沓,造成嚴重后果。此次事件本可避免,但一些干部在處置過程中心存僥幸、亂作為,面對問題遮遮掩掩,總想蒙混過關,造成小事拖大、大事拖炸。個別干部面對媒體采訪時信口開河,造成不良影響。
用好水資源,治理水污染、保護水環境,關系民生福祉,關系城市發展——道理都懂,話都會說。只是,一灣碧水,何時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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