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11-30 12:25:55
11月24日,中國古典文學大師葉嘉瑩在天津逝世,享年100歲,遺體告別儀式于11月30日上午在天津第一殯儀館濱河廳舉行。葉嘉瑩一生致力于中國古詩詞的研究與傳播,歷經戰亂、家庭變故等多重磨難,仍堅持傳承中華詩教。她不僅在學術界享有盛譽,更通過網絡公開課等形式,深受青少年喜愛。葉嘉瑩的逝世,讓無數人深切緬懷,她的一生是對中華古典文化的深情詮釋與不懈追求。
每經記者 丁舟洋 實習生 劉耀旸 每經編輯 董興生
家人離世,按照中國人的習俗,連續數日,靈堂中香燭24小時不滅,以寄托親友的哀思和不舍。
命途多舛、輾轉海內外。11月24日,中國古典文學大師、“中國詩詞的精神符號”葉嘉瑩長眠于天津,享年100歲,遺體告別儀式于11月30日上午在天津第一殯儀館濱河廳舉行。
葉嘉瑩 圖片來源:南開大學公眾號
葉嘉瑩的靈堂設在南開大學八里臺校區逸夫圖書館。南開大學工作人員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想要前往悼念的校外人士,可通過南開大學文學院的預約通道預約,靈堂24小時開放接受悼念。
“葉先生的一生非??部?,她用對詩歌的探索咀嚼人生的磨難。推廣中國古詩詞的精神志向,轉化為一種強大的生命能量,反過來也支撐她,無論遭遇何種逆境,她自心靜如水。”葉嘉瑩人物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出品人毛繼鴻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該片首映之際,正值新冠疫情期間。后來,葉先生也‘陽了’、摔過一跤,還得了帶狀皰疹。一個看似柔弱的九十多歲的老人,為何會有這么強大的生命力?我想是詩歌給她的力量,精神能量真的能影響生命的質量。”
圖片來源:紀錄片《掬水月在手》截圖
在B站上,葉嘉瑩的“中華詩詞之美”系列公開課被青少年稱為“寶藏課程”。甚至在學齡兒童中,葉嘉瑩也有極高的聲望。“雖然年齡差距大,但葉先生和年輕人沒有距離。”南開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陳鵬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她懂年輕人的迷茫困惑,也懂年輕人對詩歌的渴求。她的講解穿越古今,拉進年輕人和中華古詩詞的心靈交往。”
1924年,葉嘉瑩出生在北京,本姓葉赫那拉,沒落貴族,生逢亂世。她說,自己從小就見過太多苦難?;貞浧?ldquo;七七事變”后的種種,葉嘉瑩感慨“經歷過這樣亡國的痛苦”。國破之際,母親病逝、父親遠隔。
生在詩書之家,她從小以《論語》開蒙,讀唐詩長大,對詩書的熱愛成為孤獨的成長歲月里最大的快樂。半生顛沛流離中,葉嘉瑩站上講臺,講述中國古詩詞。作為老師的葉嘉瑩,如燃燒的紅燭,給學生們帶來一片柔光。
彼時,正在念大學的作家、戲劇家白先勇,常從外文系逃課去聽葉嘉瑩的課。他在《掬水月在手》紀錄片中回憶道:“雖然我中學時就背了不少唐詩宋詞,但真正點醒我的人是葉先生。她不光講詩本身,還把背后的社會變遷、詩人襟懷一一道來,讓我一下子對詩詞的境界有了感受。所以說,中國古典詩詞的殿堂,是葉先生引我進入的。”
2009年葉嘉瑩做客“南開名家講壇”
葉嘉瑩的每一個人生階段,似乎都與詩詞緊密相連;她每次被痛苦陰霾籠罩,也都是在詩詞的支撐下走了出來。年過半百,大女兒和女婿因車禍去世,那是她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她一口氣寫出10首《哭女詩》,字字泣血。
她的朋友劉秉松回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她,聽朋友說,她女兒女婿意外離世,她那么心痛,但參加完葬禮,回來還照常去工作,見到同事朋友學生,最多眼圈一紅。她的喪女之痛,似乎都用學問和詩詞撫平了。”
這種撫平,是因為葉嘉瑩不敏感嗎?劉秉松不這么認為:“她對詩詞中那些幽微的情感體會得那么透徹,怎么會是不敏感呢?恰恰是古詩詞救了她。古詩詞給予她生命的精華,讓她的生命永遠停留在那么高的層次。她的苦痛都被詩詞溶解了。”
在劉秉松看來,“人生最難就是把自己退到一個位置,用相同的態度去接受一切,去輕而化之”。
見證過古典詩詞里的人生境遇,所經歷的苦難化作一縷情,留在了葉嘉瑩的詩句里。“當你把你的悲哀、痛苦用詩寫下來,你可以消解你的悲痛,保存你的紀念。”葉嘉瑩說。
1979年,常駐北美講學的葉嘉瑩來到南開大學授課,她明白,余生精神情感所系,就在于詩詞講授之傳承這個支撐點。
此后,葉嘉瑩在中國各大高校講授詩詞,像候鳥一樣往返于太平洋兩岸,并且在南開大學創辦了中華詩教與古典文化研究所,2015年,她定居南開園。
葉嘉瑩陸續捐贈自己的全部財產3500多萬元,全部用于支持中華古詩詞的研究與傳播。她還承諾,自己百年之后,將未來收入、版稅、收藏、手稿等捐贈給南開大學。南開大學是葉嘉瑩在祖國唯一的“家”。她說,“葉落歸根到南開,愿意奉獻我的一切”。
“她的個人生活非常簡樸,把個人的物質、時間、生命都奉獻給中華古詩詞。也得益于這種赤子之心的志向,她度過了充滿劫難的人生。人在面對災難和痛苦時,仍然有所修持并完成自己,這就是先生所說的‘弱德之美’,這種精神是我們可以學到的。”毛繼鴻說。
“在葉先生生前辦公和教學的迦陵學舍,放了很多鮮花,南開的師生們前來表達對先生的追思。”11月25日,陳鵬向記者講起葉嘉瑩去世后的南開校園,“每一位南開人都以葉先生為驕傲,她是我們‘中華詩教’的精神家園,現在她離開了,心里空落落的。”
學子悼念 圖片來源:南開大學公眾號
“十幾年前,我聽過先生講課,站著一講就是兩三個小時,教室、過道,甚至講臺上都坐滿師生,都被先生所講的中華詩詞之美深深打動。”陳鵬說,“她傳承、傳播中華詩詞的大美,這件事做一時容易,做一生太難了,但先生做到了。”
葉嘉瑩所講的,不僅是詩詞里的知識,更是詩詞里的生命。很多人記得,一次講座后,有學生問葉嘉瑩詩詞有什么用,她如此回答:“讓人心靈不死。”
“過去一段時間,我們說起詩人,總覺得其形象和非理性、瘋狂掛鉤。因為現實生活中,每個人某種程度上就是現代文明里的一個經濟部件、公式里的一個符號,詩好像被放逐到了瘋狂和遠方。但葉先生的詩教觀念和背后的理論支撐,把詩拉回了我們的日常生活感受。”青年詩人張丹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甚至有沒有一首有形的詩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這些普通人,通過詩教,在日常生活中,也能保持《詩經》中的起興——也就是對日常生活的感覺能力。”
在參與南開大學的招生工作中,陳鵬發現了葉嘉瑩在青年學子中極大的感召力。天南海北的中學生、學生家長,很多都是因對葉嘉瑩的親近與敬意,而了解和熟悉南開大學。“葉先生以身體力行打通了和年輕人溝通的橋梁,用詩詞之美打開了青年學子的心智。”
2019年,葉嘉瑩在“迦陵杯”為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賽青年教師“吟誦”授課 圖片來源:南開大學公眾號
在朋友圈里,大一學生劉芷妤寫下“葉先生是我的信仰,就真的會覺得,詩詞不死!”高中時,劉芷妤在一所偏理科的學校,“文科生有點受到歧視,再加上高中的語文教學枯燥”,從小就熱愛文學的她感到失落。
有一次,高中語文老師在講到杜甫的《秋興八首》時,向劉芷妤介紹了葉嘉瑩所著關于《秋興八首》的文章。“我讀了那篇文章,又讀了葉先生的其他文章、聽她的線上課,我感覺自己被撫慰到了。我曾經以為自己對古典文學失望,但借由葉先生的講述,我發現我仍然喜歡它!雖然現在沒讀中文專業,但我非常幸運能走進古典詩詞的大門,時時受到詩詞的慰藉。對我來說,葉先生從來不是一位‘老人’,而是一位領我走進中國古典文學大門的可親可愛的‘朋友’。”
“葉老師打通了學術研究和公眾認知的那堵墻,讓非常深奧復雜的學術研究成果能夠通過深入淺出的表達,直指人心。”在陳鵬看來,在互聯網傳播語境下,葉先生從未“老去”,而是永存在年輕一代的心中。“葉先生懂得年輕人的迷茫和困惑,她也能解答這樣的困惑,所以在年輕人心目當中,先生是沒有距離感的。”
幾年前,葉嘉瑩編寫了一本《給孩子的古詩詞》。她得知陳鵬的孩子尚在小學階段,就親筆題詞一本送給孩子。“孩子將書視若珍寶,書里有先生的題詞,所以我們把書珍藏起來,又買了本一樣的書讓孩子來學習。在先生百歲壽辰的時候,他也拿出那本書來,給先生寫了回信。”陳鵬回憶道,“11月24日晚上,孩子知道了先生過世的消息,非常悲痛,就默默地把這本珍藏的書拿出來,看了又看。”
做一名中華古典詩詞的引路人,正是葉嘉瑩一生所向。蓮花總有凋落,但蓮子之心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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