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京國家會計學院李旭紅：依托稅收大數據，將風險防控嵌入留抵退稅辦理全流程

每經記者 張懷水    每經編輯 陳星    

近日，國務院印發《扎實穩住經濟的一攬子政策措施》，提出進一步加大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力度，加快地方政府專項債券發行使用并擴大支持范圍，擴大實施社保費緩繳政策等。

財政部副部長許宏才曾在新聞發布會上介紹，按照決策部署，今年要實施新的組合式稅費支持政策，其中，增值稅大規模留抵退稅是主要內容。4月份是實施大規模留抵退稅的第一個月，當月全國增值稅留抵退稅約8000億元，實施進度超出預期。

哪些行業能從留抵退稅政策中獲益？如何防范騙取退稅的違法行為？大規模退稅會不會給地方財政造成壓力？

針對上述疑問，《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書面專訪了北京國家會計學院財稅政策與應用研究所所長李旭紅。

留抵退稅或成為 未來財政收入增加因素

NBD：日前發布的6方面33項措施提出，進一步擴大留抵退稅政策范圍。哪些行業能夠從中獲益？

李旭紅：3月21日，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大增值稅期末留抵退稅政策實施力度的公告》，規定享受優惠的企業是1+6類，即小微企業和制造業等6個行業企業。小微企業包括各個行業的小微企業。制造業等6個行業包括：制造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電力、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生態保護和環境治理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

5月31日對外發布的《扎實穩住經濟的一攬子政策措施》明確，研究將批發和零售業，農、林、牧、漁業，住宿和餐飲業，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教育，衛生和社會工作，文化、體育和娛樂業等7個行業企業納入按月全額退還增量留抵稅額、一次性全額退還存量留抵稅額政策范圍，預計新增留抵退稅1420億元。

以上行業涉及面廣，預計能夠帶來一定程度的帶動效應。同時，此次增加的行業涉及服務業等受疫情影響較大的領域，預計對企業紓困會發揮重要作用。

NBD：今年留抵退稅有中央轉移支付作為支撐，未來，大規模退稅會不會給地方財政造成壓力？

李旭紅：今年出臺的各項留抵退稅政策新增退稅總額達到約1.64萬億元。按照國務院常務會議的部署，中央財政在正常的轉移支付之外，專門安排支持基層落實減稅降費和重點民生等轉移支付共1.2萬億元。財政部也表示，將會同有關部門，密切關注地方留抵退稅政策落實進展，繼續在財力和資金上對地方特別是縣區基層給予大力支持，確保留抵退稅工作順利開展。

各地集中退還增值稅留抵稅額，從短期看對地方財政收入有一定影響，但從長期看，后期留抵退稅造成的財政壓力會降低，甚至會成為未來年度財政收入增加的因素。發展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政府通過主動減收，為企業增加現金流，換得企業等市場主體回旋余地，提高抗風險能力，為對沖經濟下行壓力提供重要支撐。市場有活力，財政收支矛盾就會緩解。

以宏觀政策及時為市場主體紓困解難，不但保障了市場主體發展的可持續性，維持了中國經濟的基本面及韌勁，同時為具備成長能力的行業和企業，帶來了資金支持以及快速發展的空間，為中國經濟帶來增量。

不讓減稅降費“紅包” 落入不法分子腰包

NBD：大規模留抵退稅的同時，虛開發票騙取增值稅款返還等情況也時有發生。如何防范騙取增值稅留抵退稅行為？

李旭紅：一是做好事前事中事后監管。稅務部門事前對符合留抵退稅申請條件的納稅人進行風險研判，對存在異常情況的納稅人進行約談提醒、督促整改。事中對提交留抵退稅申請的納稅人信息進行審核校驗，對納稅人風險狀況進行研判，根據研判結果分類辦理。事后對已辦理留抵退稅的納稅人加強跟蹤管理，常態化開展風險分析，精準識別發現違規享受疑點企業，快速有效核實處置。對違規享受的追回已退稅款，涉嫌騙取留抵退稅的及時移交稽查部門查處。

二是分級分類分別管理。對非主觀故意違規取得留抵退稅的納稅人，主動自查自糾，或經稅務機關約談提醒，及時補繳稅款、繳納滯納金，沒有造成危害后果的，可以依法從輕處理。對惡意造假騙取留抵退稅的納稅人，依法從嚴從快從重查辦，按規定將納稅信用直接降為D級，采取限制發票領用、提高檢查頻次等措施，同時依法對近3年各項稅收繳納情況進行全面檢查，并延伸檢查上下游納稅人。涉嫌違法犯罪的，由稅務部門和相關職能部門聯合查辦，依法追究法律責任。

三是鼓勵廣大人民群眾積極參與，檢舉揭發騙取留抵退稅違法線索。對打擊工作有功的群眾，依據相關規定予以獎勵；窩藏、包庇犯罪嫌疑人或者幫助毀滅、偽造證據以及掩飾、隱瞞犯罪所得收益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NBD：退稅的速度要快，安全性也要強調。如何兼顧“快退”與“嚴打”雙線推進？

李旭紅：一方面，全國稅務系統先后12次迭代升級信息系統，強化電子稅務局“非接觸式”應用，“線上+線下”提速增效確保退稅。各省、市、縣稅務局深入開展“一把手走流程”，對納稅人訴求立即回應，發現問題立行立改，確保政策落實“最后一公里”高效暢通、直達快享。

另一方面，4月1日~5月16日，共立案檢查涉嫌騙取留抵退稅企業2880戶，全國已公開曝光留抵騙稅案件118起，釋放了“騙稅必嚴打”“違法必嚴懲”的強烈信號，堅決不讓減稅降費的“紅包”落入不法分子的腰包。采取“技防+人防”的方式，依托稅收大數據，將風險防控嵌入留抵退稅辦理全流程，有效確保了疑點發現快、風險防得住、管理跟得上。對騙取留抵退稅違法犯罪行為堅持露頭就打、打早打小、打準打狠。

國家稅務總局、公安部、最高人民檢察院、海關總署、中國人民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下發通知，決定把打擊騙取留抵退稅違法犯罪行為作為2022年常態化打擊虛開騙稅工作的重點，集中力量開展聯合打擊，織密筑牢嚴打騙取留抵退稅法治之網。

應根據企業經營狀況 及時調整信用等級

NBD：作為一項長期性政策，您對進一步完善我國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有何建議？

李旭紅：首先，由于留抵退稅與信用等級密切掛鉤，如果企業納稅信用等級無法達到A級或者B級，則不具備獲得退稅的資格，這原本是一項好政策，有助于引導企業守信守法，減少遵從成本，降低稅務風險。但是，近年來由于受到經濟波動的影響，企業的經營狀況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雖然納稅信用等級可以修復及調整，但是周期較長，有些企業經營狀況好轉了，但是沒有實現信用等級的調整，這就無法享受此次留抵退稅的紅利，因此應該根據企業的經營狀況及時調整信用等級，確保誠實守信可持續性經營的企業能夠盡早獲得退稅資格，享受退稅政策的紅利。

其次，此次留抵退稅為了保障地方財政可以承擔退稅的資金，調整了中央與地方的承擔比例，目前實際上中央財政負擔了退稅資金中的92%，地方僅負擔8%，但是如果地方財政資金不足，屬于地方承擔的退稅金額仍無法落實。其中，中西部及東北地區這個問題比較突出，不少地區的縣市財政受經濟發展水平及隱性地方債務的影響已經捉襟見肘，如果由于地方無法解決這部分財政資金而制約符合條件的企業退稅，則政策的效應難以顯現。

但是，地方的財政困難是現實存在的，折中的解決辦法是保障將中央撥付的比例及時退還給企業，對于切實困難的地方財政再尋求其他的解決辦法或者允許分期退稅。

三是對已享受即征即退的軟件行業等如果申請留抵退稅，由于按照稅法的規定，需要先退還即征即退的稅款然后再申請留抵退稅，這中間有一個時間差，企業在上繳退稅款時已經占用了一部分的資金，如果不及時退還留抵退稅款，將加劇企業的資金困難，因此要做好兩者之間的銜接準備。

NBD：國際上，對增值稅留抵退稅有哪些可借鑒的經驗和案例？

李旭紅：大多數國家對納稅人當期允許抵扣的增值稅進項稅額超過其銷項稅額，均采取直接退稅的處理辦法。

法國對于某一特定納稅期限（一般為一個日歷月）的增值稅銷項稅額低于可抵扣的進項稅額，則超出部分可結轉到下一個（多個）納稅期限。納稅人可以在日歷年結束時根據要求獲得超額進項增值稅的退稅，條件是退稅金額至少為150歐元（年度退稅要求）。納稅人有義務在產生超額進項增值稅的日歷年結束后的一個月內提交增值稅退稅申請。

而韓國的增值稅制則采用發票法（抵扣法）來計算應退增值稅額。如果某一特定納稅期限的進項稅額超過同一納稅期限的銷項稅額，超出部分將自動成為“可返還增值稅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