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破解數字經濟發展的關鍵難題？

每經記者 梁宏亮 實習記者 溫雅蘭    每經編輯 張凌霄    

伴隨著技術的發展，數字經濟正在成為繼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之后的主要經濟形態。作為數字經濟的“主角”，數據將成為土地、勞動力、資本和技術之外的第五大生產要素。數據驅動經濟和社會發展，將使生產力、生產效率和社會分配得到跨越式的改善。

雖然我國正處于數字經濟飛速發展的關鍵時期，但在企業發展轉型、社會治理、社會生活等方面，仍然面臨許多難題與挑戰。如何在保障數據安全的前提下加快數字經濟發展，如何制定數字化轉型戰略并有效貫徹落實，如何補足數據要素關鍵領域的短板等，都是不容忽視的關鍵問題。

新華社圖

上海交通大學行業研究院成立五周年之際，聯合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重磅推出十期“知行天下·行研中國”專欄，每期邀請“1名安泰行研專家+1名業內專家”，圍繞行業熱點、難點與痛點，以文字對談的形式，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次展開行業洞察。

在第四期對話中，上海交通大學行業研究院副院長、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陳宏民，三井住友保險（中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兼首席投資官、首席財務官鄭永強，圍繞“洞察數字化轉型，保障數據安全”這一話題進行深入討論。

邁入數據要素化階段

NBD：有數據顯示我國數字經濟比重已達到40%，究竟何為數字經濟？我們如何理解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

陳宏民：我們正在進入數字經濟時代，這是舉國上下的共識?？v向來看，數字經濟的發展具有階段性，并可分為數據數字化、數據要素化和數據引領化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數據數字化，即把大量信息轉化為數據。比如曾經傳送一張照片或者一個文本需要郵寄，但是數據數字化后，可以通過互聯網將內容瞬間傳遞給億萬人，傳送出千萬里。這一階段主要解決了信息使用、儲存和傳遞的便利性、快捷性和安全性等問題。第二階段為數據要素化。這一階段數據將與土地、勞動力、資本和技術等生產要素相結合，創造出更多社會財富，即數據更多體現出其生產要素的屬性和價值，體現出協同和增值的作用。第三階段可稱為數據引領化。在經濟發展和財富創造過程中，數據要素的作用相對于其他生產要素變得更為重要，數據驅動在經濟社會各個領域各級層面變得越來越普遍。

數字經濟這三個階段并不是簡單地依次推進，而且還在循環往復并且循序漸進地演化著。隨著數據要素化并變得越來越重要，人們會去采集更多數據，即物聯網的規模更加龐大，將更多的信息數字化，增加數據資源規模，從而又進一步提升數據要素的數量和質量等等。

回顧過去，在農業經濟時代，土地相對重要；在工業經濟時代，前期是資本品相對重要，而后期則是技術相對重要。到了數字經濟時代，數據將占據重要地位。

總體來講，我們正處于數據要素化的前期。目前我國每年創造的財富（GDP）大概在120萬億元，如果數據作為生產要素的價值得到有效發揮，其貢獻至少應該占GDP總量的10%或者20%甚至更多，所以加快推進數據要素對于未來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至關重要。

橫向來看，數字化經濟發展包括三個方面，經濟數字化、生活數字化和治理數字化。不同社會主體對三個方面各有側重，企業更聚焦經濟數字化，公眾更關注生活數字化，政府更注重治理數字化。

鄭永強：數字經濟的概念比較寬泛，最早出自于互聯網時代。據統計口徑，凡是直接或間接利用數據來引導資源發揮作用，推動生產力發展的經濟形態，都可以納入數字經濟范疇。

我認為數字經濟包括兩部分，即“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

“數字產業化”是一個相對狹義的概念，包括以互聯網為核心的平臺經濟，如搜索、購物、游戲、社交等都屬于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更為廣義，包括產品數字化、流程數字化、生產數字化、營銷數字化、客戶服務數字化等。

總體來看，“萬物皆可數字化”。數字化時代有三大特征。第一，產品和服務數字化。除了數字化產品，廣義概念上最典型的產品數字化，是我們吃到的連鎖餐廳的菜品，不再是以前的鹽少許、味精少許、醬油少許，而是有明確數據標準化的預制菜品。

第二，商業模式和觸達數字化。2000年網易發起過一次24小時互聯網生存實驗，今天或許我們應該發起一次24小時無互聯網生存實驗。第三，企業價值鏈的數字化。我個人認為，工業4.0就是生產價值鏈的數字化革命。

NBD：鄭總曾提到過，數據、流程、場景是設計數字化體系時重點思考的三個關鍵詞，那么在數字化轉型的過程中，這三者如何才能形成合力？

鄭永強：數據是企業生產經營的基礎，是起點（原材料、資源），是過程（效率），也是終點（產品或服務）。企業需要收集、整理和分析各種業務數據，通過數據洞察發現業務問題和機會，以數據驅動戰略決策和創新，從而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

流程：流程是企業價值鏈的關鍵，關系最終經營的效率和效果。數字化轉型需要重構流程，如福特的規模生產到豐田的精益生產，這在上一次工業革命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在下一次數字革命中會起到更為重要的作用。

未來我們會將與價值鏈有關的流程轉變為數據，將數據進行重構，進而重構流程，通過數據分析優化決策流程，改善決策效果，提升作業效率。

場景：企業的生產經營因產品、服務和客戶觸達不同，可以切分成不同的細分場景。企業需要根據不同的業務場景，設計和實施相應的數字化解決方案。

這三者之間的關系是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數據可以指導流程優化和場景設計，流程可以規范數據產生和使用，場景可以提供數據產生和流程應用的環境。

在數字化轉型初期階段，我們應先找合適的數字化轉型場景，再分析和重構流程，最后整合數據。只有當這三者協同工作，才能真正推動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實現業務價值。

NBD：在中國式現代化這一背景下，數字化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陳宏民：在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伴隨著數據的有效流動和數據資源的高效整合，數字經濟將對技術的自立自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每個行業的發展都需要技術創新和商業創新的“雙輪驅動”。過去二十年中，“互聯網+”的發展推動了新一輪數字技術的發展，包括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人工智能等。而這一輪數字技術的發展，也會產生很多新的應用場景，如工業互聯網、智能制造、智慧醫療等。

商業模式是相關利益主體合適的利益分配模式，僅僅有應用場景未必可以商業化，必須同時找到合適的商業模式。否則即使能夠找到場景，依舊無法發展起來。

總之，我們不能只考慮數字經濟發展而忽略數據安全，也不能過度關注安全而忽略經濟問題，各方需要通過政策創新進行協調，高效統籌，形成良好的數字經濟環境，高效挖掘數據的價值。

洞察數字化轉型難題

NBD：我國數字經濟飛速發展，但也存在大而不強、快而不優的現實情況。您認為，目前我們在哪些數字經濟發展的關鍵領域還存在不足？如何破局？

陳宏民：數字經濟推進過程中，一個很大的問題是整個社會數字化推進程度參差不齊。

從企業端看，部分企業的數字化程度已經達到世界先進水平，從決策到制造都可以做到數據驅動，如燈塔工廠、無人工廠等。但是，大多數企業數字化程度仍然較低，甚至有些企業仍沒有邁入第一階段，缺乏大量的數據應用。

這種情況下，雖然很多工業互聯網平臺有賦能企業的能力，但是常常“有心無力”，最后十公里的問題無法解決。比如海爾的卡奧斯COSMOPlat平臺，雖然平臺本身功能很強，但是能夠直接賦能的企業仍是少數。

面對數字化推進過程中的瓶頸，國家正在通過各類政策扶持，讓不同類型企業，尤其是中小型企業加快數字化轉型。但是如果一個班級中同時存在六年級、三年級和一年級的學生，老師將會很難授課，這也是我們數字化進程的狀態。如果能夠把大家拉到同一平面，并進行分級，將能更好推進數字化。

NBD：從數字化轉型實踐操作角度看，企業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鄭總您認為哪些環節推動起來最困難？

鄭永強：總體來看，主要有六個方面的挑戰。

首先，投入決心和信心。數字化時代背景下，轉型需要大量的投入。我們更需要考慮一個企業未來的生存和發展問題，投入將是一個長遠的規劃。

其次，戰略制定和貫徹落實。由于企業家對未來的預期并不明確，而且缺乏數字化戰略專家，企業的數字化戰略制定過程將會變得非常的困難。

與此同時，貫徹落實方面也是一個問題?，F在很多企業的最高管理層對數字化轉型都有一定的認知，并能察覺到數字化轉型的急迫性。但是企業員工，尤其是基層員工，對數字化的理解和認知與管理層處于不同層面。管理層更多的是求發展，而執行層更多的是求安穩。因此數字化戰略制定和貫徹落實會出現很大脫節。

再次，文化理解和改變。數字化戰略制定和執行脫節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就是企業文化，企業文化在數字化時代必須作出實質性的改變。我們對數字化的理解，也不應該是單純追求員工年輕化。未來我國的紅利，一定在于數字化基礎設施的高度發展，讓老年人也能有機會參與經濟生活。

第四，人才斷層。數字化時代下，企業最缺乏的是能夠把產品及服務、客戶觸達、價值鏈數字化的人才。這類人才將是復合型人才、綜合性人才，他們需要懂數據、懂業務、懂戰略。

第五，數據梳理和整合。數字經濟時代，數據將是驅動企業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企業經營的預期、過程和結果都將通過數據的形式創造、展示和管理。所以如何梳理和整合現有數據，打通內外部數據，用數據指導企業的發展，將是企業面臨最大的挑戰。

最后，法律法規的完善。數字化時代，一切事物的發展速度都將以指數級增長，法律法規可能明顯落后于數字經濟的發展。先有結果，后制定規范，將是未來必然會出現的現象。

NBD：產業數字化構成了數字經濟增量的主體。在數字化掀起的場景革命中，數據要素逐步起量。數據，隨著數據交易成為數據產業的關鍵環節，當前數據的確權定價、交易機制設計上還有哪些工作要做？

陳宏民：數字經濟發展與數據產業，以及數字要素市場發展的聯系日趨緊密。隨著數字經濟的進一步推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發展速度，都將取決于數字的有效利用程度。這意味著要把數據產業發展起來，讓數據市場活躍起來。

總體來看，雖然數據在經濟發展中已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我們仍然處于數據交易非常早期的階段。數據交易的重要性、操作性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仍沒有完全體現。

此外，當下我們的數據要素體系仍然不成熟，具體表現為自用為主。可以看到，現在很多集團、金融機構，也在使用大量的用戶數據和運營數據為經營服務，這是現在的主流現象。雖然隨著數字經濟的繼續發展，數據共享會逐步發展起來，但是這個過程一定不會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有一個培育的過程。

面對這些問題，大量的數商能夠為數據的供給方和需求方提供諸如數據加工、數據儲存等服務。與標品商品不同，數據作為一種非標產品，交易中會遇到許多問題，這也是未來幾年內數字經濟領域需要關注的重點。

NBD：如何理解“數字鴻溝”問題，我們應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從企業角度看，應如何做來避免掉隊？

陳宏民：數字鴻溝是一個必然現象，指在數字化發展進程中，由于不同國家、地區和人群之間數字化發展水平的不同而導致的社會地位、收入水平等方面的差距。我們正在積極推進數字中國、數字強國，希望在數字經濟發展的過程中能夠“彎道超車”。

但是，我們必須解決這“數字鴻溝”一問題，不能聽之任之。

從國家層面講，解決“數字鴻溝”需要加快數字經濟發展，聚焦于普惠式、公益式的事前舉措，如數字能力的培養、教育、數字場景的應用等方法，讓更多人懂技術、用技術。

這種做法能夠“拉平”大家在數字化方面的認知和能力，只要這些能力能被“拉平”，后續的“數字鴻溝”、貧富差距等問題就會相對變小。

鄭永強：正如陳宏民老師所講，要注重學習和教育。企業需要打造學習文化，鼓勵大家學習，包括自我學習和再學習，讓整個企業始終保持在學習中進步，建設學習型企業和團隊。

投資數字化未來，不以投資回報率為終點。企業要始終考慮長期，而并非短期回報，正如我們從小學到大學階段漫長的投資，價值的產生將在更長遠的未來。

此外，企業要注重戰略思考和競合（co-innovation），這是現在也是未來領先企業的特征，是數字化時代下企業競爭最典型的特征。

聚焦數據安全保障

NBD：公司財務的數字化安全非常重要，目前在財務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會如何做好數字安全保障工作？

鄭永強：數據安全將是數字化轉型過程中至關重要的因素，尤其是在2020年與數據安全相關的三法頒布后。如果企業數據安全出現問題，轉型成果再成功，數字化轉型本身也是失敗的。

為做好數字安全保障工作，針對數據本身，可以進行數據分級，即給不同級別的數據設置不同等級的保護和加密措施。在進行數據加密時，對不同等級的數據進行不同等級的加密并對數據傳輸進行加密，確保即使數據被盜也無法被解讀，同時防止數據在傳輸過程中被竊取。

此外，應對數據進行備份和恢復，定期備份以確保在數據丟失或損壞時可以快速恢復。同時要做好技術架構，不同規模的企業運用不同的信息技術架構，獨立機房、私有云或者公有云。

對于網絡安全，要使用防火墻和入侵檢測系統，防止惡意軟件和黑客攻擊。同時要注重訪問控制，設置嚴格的訪問權限并對所有訪問行為進行記錄，以便在出現問題時可以及時追蹤。

企業還應制定詳細的安全策略，包括數據保護、訪問控制、安全審計等方面。并定期做好員工培訓，提高員工的安全意識，確保所有員工都明確了解并遵守安全策略，防止因員工疏忽導致的安全問題。

最后企業應注意遵守法規確保所有的安全措施都符合相關的法規要求。

NBD：數據安全同樣是當前備受關注的問題。從頂層設計一直到具體實踐，我們應該把握好數據安全的哪些關鍵環節？

陳宏民：數據經濟的發展涉及到權利問題、利益分配問題，但是數據安全是數據產業發展中一個非常重要且獨特的問題。與商品安全不同，數據安全包括很多方面，涉及諸多利益群體。比如企業關注商業機密，消費者關注隱私保護，政府關注公共安全等。

當前，搭建數據交易所，引導更多數據在場內進行交易是解決數據安全問題的有效措施之一。正如我們結婚為什么需要民政局一樣，數據交易所能夠為數據交易和數據服務提供合規性背書，來改善數據安全問題。

當前，已經有部分專業機構聚焦于數據合規性和安全性的審核，例如有專業的法律事務所對數據安全性作審核，這些將為未來的數據交易打下堅實基礎。

此外，區塊鏈的引入可以使數據的流動和使用留下清晰痕跡，對于企業、消費者和政府都能夠有數據的安全性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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