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6-06 16:30:33
每經記者 王海慜 每經編輯 易啟江
一項原本以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等為目的的活動，到了一些券商那里卻有點變了味，竟讓原本的投教主題大賽活動《股東來了》衍生出灰色“利益鏈”。
每日經濟新聞·每經頭條記者（簡稱每經頭條記者或記者）調查發現，不少券商從業人員為了高效、省事完成《股東來了》任務，通過網購平臺購買注冊指標的方式來完成相關考核。
在電商平臺上，與《股東來了》注冊任務相關的店鋪眾多，銷售數據驚人，顯示這一灰色利益鏈“生意興隆”。每經頭條記者發現，其中一家銷量較高的店鋪，按系統顯示數據，已至少銷售了60萬單。
“注冊是 4.5 元一個，注冊加答題是5.5元！”記者調查中發現，“黃牛”還通過微信向券商內部人士推廣代注冊、代答題服務。
代注冊業務成電商爆款
一個店竟賣了60萬單
每經頭條記者注意到，《股東來了》大賽活動的一個主要推介方式，是通過各大券商的分支機構向廣大受眾進行推廣，且不少券商都對分支機構有相應的任務量考核。
業內人士稱，《股東來了》活動的目的和意義是突出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更好服務投資者，更加有效保護投資者特別是中小投資者合法權益，提升居民金融素養。
圖片來源：朋友圈
從活動的參與對象看，既包括廣大非證券從業人員，也包括證券監管機構工作人員、證券交易所從業人員、證券登記結算機構從業人員、證券公司從業人員。
然而，每經頭條記者發現，這項旨在提升從業者和投資者資本市場知識水平、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創新投資者教育形式的投教主題活動，到了一些券商那里卻有點變了味。
目前，某券商人士向記者爆料稱，其之前所在的某券商會給營業部員工分派參賽人數考核指標，最近，他發現，在淘寶上可以搜到一些店鋪，只要愿意花錢，就可以買到《股東來了》注冊考核指標。
圖片來源：淘寶App截圖
記者日前查詢某些網購平臺發現，可以找到大量販賣《股東來了》競賽注冊拉新指標的店鋪，也就是由店鋪代券商完成注冊任務指標。有的店鋪在宣傳廣告上還突出了“真人真量、專業團隊、高效快速、售后無憂”等賣點。
值得一提的是，在其中一家銷量較高的店鋪，系統顯示已經售出高達30多萬單，以標注的1元單價簡單計算，總收入至少有30萬元。
圖片來源：淘寶App截圖
但實際上，要真正買到一個注冊拉新的指標，價格遠超1元。該店鋪客服向記者表示：“標注1元單價只是發鏈接用的，實際的做單價格是5.5元一個。”
據記者觀察，類似這樣銷量高達幾十萬單的淘寶店鋪不在少數，盡管表面上的標價通常較低，有的甚至只有幾毛錢，但還有店鋪累計銷售達60萬單，照此計算，銷售金額仍十分可觀。
一家標價為0.5元的店鋪顯示已售60萬單 圖片來源 淘寶App截圖
根據一些券商的考核標準，要完成一個考核指標，往往只需完成參賽信息注冊即可。前述售價5.5元的淘寶店客服向以買家身份咨詢的記者表示，所花費的5.5元買到的是一次《股東來了》的參賽注冊，以及注冊信息截圖，他們并不會真的去幫忙答題。
在調查過程中，記者也完成了一次《股東來了》參賽注冊流程，前后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可以獲得上述注冊截圖。對于考核指標的確認，華東地區某券商營業部人士告訴記者，“只要注冊了就算任務”。
《股東來了》參賽注冊流程 圖片來源：手機截圖
每個注冊最高可賣6元
“黃牛”進貨價僅2~3元
為了感受一下上述“爆款品”的購物體驗，日前記者還在上述淘寶店付費購買了幾個注冊號?？头榻B的流程是先在淘寶上下單購買，然后再加一位工作人員的微信，向其發送活動注冊二維碼和相關賽區信息。
完成下單近5個小時后，工作人員向記者發送了幾張顯示已經完成此次活動注冊并帶有注冊人員手機號的照片。
還附上了一段聲明，“因合作需要，本人向券商所提交的資料目的僅為確認我所做數據，并無其他用途。券商接收資料后，也僅可用于核實數據，禁止外泄。如券商在傳遞過程中泄露資料， 給用戶本人造成影響和損失，一切后果由券商自負。”除此之外，記者沒有收到其他證明材料，對方也明確不予提供。
記者從“黃牛”處收到的照片（手機號為記者主動屏蔽）
事實上，由于不少“黃牛”都在競爭這項業務，記者關注到“黃牛”之間已發生“價格戰”的跡象。比如，一家售賣《股東來了》注冊指標的店鋪客服告訴記者，在他那里以更低的價格可以提供更多的服務，“4元一個可以包截圖和數據”。所謂“包數據”，是指從該店鋪買的注冊號和最終券商通報的數據如果對不上的話，差額可以退款，或者再補數據。這樣的服務不可謂不“周到”。
還有的店鋪最低價格可以給到3元一個，但注冊賬號的合格率可能會較低，如果客戶需要高合格率的注冊號，那么價格最高可達到6元一個。
此外，最近記者在某社交平臺上也發現不少“黃牛”發布的《股東來了》注冊廣告。
圖片來源：小紅書App截圖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這些“黃牛”不僅會通過公開的平臺推廣，還會私下向券商人士兜售《股東來了》注冊和答題業務。
有券商營業部人士向記者稱，最近有“黃牛”曾向他同事發送微信推廣《股東來了》的注冊服務信息，明碼標價“注冊是 4.5 元一個，注冊加答題是5.5元”，并聲稱“我們都是真實客戶注冊的，這個請你放心，每年都做的，價格比較低的都是軟件刷的，都是虛假的，到時會被剔除數據”。不過，該人士稱沒有聽信該“黃牛”的宣傳。
“黃牛”發給券商營業部人士的信息（頭像為后期處理）
“黃牛”作為這條灰色產業鏈的中間商，背負考核指標的券商從業人員可視作他們的下游，那么“進貨”來源的上游在哪里？
每經頭條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近期在一些微信群中，一些“黃牛”會向群友發送邀請注冊《股東來了》活動的廣告，報酬通常是一個人注冊一次給2~3元。
雖然報酬并不高，但應者卻不在少數。而與淘寶上5元左右一個注冊號的外售價對比，只要一倒手，每個號“黃牛”就有機會賺取2~3元的差價。
有“黃牛”卻表示，雖然活動的IP限制對做單而言有難度，但好在注冊流程簡單，“手底下有認識的工作室的話，一天完成幾十、上百個也輕松，開得很快”。
圖片來源：微信群聊天截圖（頭像為后期處理）
為何催生“灰色產業鏈”？
有券商推廣敷衍了事！
就《股東來了》的注冊拉新任務，記者日前隨機詢問了全國多地多家券商的營業部人士。得到的反饋是，目前，不少券商營業部都對《股東來了》注冊任務有一定要求，而正是由于有些券商人士為完成任務敷衍了事，進一步催生了上述“灰色產業鏈”。
據上述券商人士介紹，《股東來了》的考核任務主要是壓在公司的零售條線，比如各地營業部。
“這個活動本意是投資者教育，初衷是好的。但到有些券商那里就是任務下派。我原來在某券商的時候，先掃深圳的碼做題，說深圳任務重，排名不能落后，全國都掃深圳的。后來深圳夠了，又讓我們掃當地的碼，繼續做。由于任務比較重，且不產生任何效益，很多員工完不成，（擔心）可能跟其他掛鉤，就去（找'黃牛'）買。”上述人士表示，“有些人根本沒有那么多客戶，完不成就讓別人加班啥的，不排除有些券商還跟績效掛鉤。”
每經頭條記者注意到，近期在一些社交平臺上，關于《股東來了》注冊任務指標的熱點話題，引發了不少的關注和討論。
記者在某社交平臺看到，一位華南某券商人士發帖公開了向“黃牛”購買《股東來了》指標時討價還價的情形。據稱，他被下派了300多個考核任務。這篇貼文引發了不少關注留言。
圖片來源：小紅書App截圖
另外，記者在最近的調查中也注意到，一些券商的營業部人士對《股東來了》的考核任務似乎并不在乎。比如，在交流中，某頭部券商一營業部人士對此就抱著隨意的態度。
江蘇某券商營業部人士向每經頭條記者表示，雖然公司有要求完成一定數量的《股東來了》注冊指標，但是考核要求并不算嚴格。不過，日前，他告訴記者：“我剛了解到，我們的任務是每個人完成80個（指標），我們營業部總經理幫我們扛了1000個。”
值得一提的是，據了解，《股東來了》各大片區活動通常由一家券商承辦。而負責承辦的券商往往會投入更多的精力。某券商內部相關人士日前向記者表示，“有一年是我們承辦，那年投入了不少人員、精力、財力，我們還給參賽選手開發了一套訓練答題系統，讓參加比賽的選手每天刷題，最后拿到了不錯的名次。”不過，他未提及是否曾通過“黃牛”買號。
每經頭條記者調查中發現，在推廣《股東來了》的過程中，向營業部下達考核指標的券商不是個案。
為了快速省事完成任務，一些證券從業人員不惜采取沖指標的方式，這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活動舉辦的初衷，并給上述“黃牛”現象帶來了市場空間。
事實上，能否讓《股東來了》真正發揮出投教作用，各家券商和營業部的態度至關重要。
“之前我被下任務的時候，我沒有去找‘黃牛’買，而是找銀行渠道在開戶的時候去做，或者借各種活動機會去做。”但上述券商人士仍然對于那種硬派任務指標的做法表示很不認同，“其實還是可以想到方法的，但就是累，你精力花費在這上面，其他可以支配的就少了。”
“一個前臺每天的工作就是完成自己的業績，這種不產生業績的工作如果被排在第一位，那必然對有業績的工作產生影響。”
另外，他表示，此前公司層面給到的支持，對完成任務指標的幫助很有限，“分公司自己會讓合規策劃一些活動，但不計入員工名下。比如，一場活動，只完成了10個指標，某一個員工任務是100個，不會說做了這個活動后，這名員工就只需要再做90個指標。除非營業部自己辦活動。而分公司層面辦，不算員工的。”
在他看來，如果券商領導能多想點辦法，和員工一起齊心協力把活動推廣好，所起到的投教宣傳效果肯定會不一樣。
各家券商是否對《股東來了》的推廣方式進行過正確引導？是否有更好的做法：能否從根源避免這類造假行為，同時能讓《股東來了》的投教效益達成？針對這些問題，每日經濟新聞向華東、華南等區域多家券商發出了采訪函，截至發稿均未獲回復。
記者|王海慜
編輯|易啟江
視覺|鄒利
排版|易啟江
記者手記 | 券商對投資者教育有義不容辭的推廣責任
近年來，《股東來了》作為一項以投資者權益知識競賽為載體，以投資者教育為主題的公益性活動，憑借其創新、活潑、寓教于樂的實踐，已經逐漸成為一項在投資者群體中喜聞樂見的活動。
作為直接服務億萬投資者的各家券商，對這項活動有著義不容辭的推廣責任。那些真正有社會責任感和主觀能動性的券商，可以借《股東來了》活動舉辦的契機，為投資者奉上一道投教大餐，幫助提升投資者的金融知識水平，增強風險意識，促進理性投資。
然而據記者的親身觀察，今年的《股東來了》雖然已經開賽近20天，但卻很少遇到有券商營業部客戶經理來主動推薦參與這項活動，即使是行業排名前列的頭部券商表現也不盡如人意。比起之前推銷一些金融產品時的積極性，不可同日而語。
在記者看來，之所以在態度上會產生這么大的反差，還是與活動初衷和部分券商在具體執行考核上的偏離度有關。正如一些券商人士向記者反映的那樣，部分券商是以向分支機構員工下達任務指標的方式來推進這項工作，而不是真正從投資者獲得感的角度來進行組織策劃。
由于這樣的出發點本來就偏離了活動舉辦的初衷，且由于考核設置得過于機械化，容易讓員工產生抵觸情緒，所以推廣成效自然也難言樂觀。
從更廣泛的視角來看，這也折射出當下券商從過去賣方模式的慣性向買方思維轉變時有一些難以突破的困局，當前行業在如何進一步提升投資者獲得感、幸福感這件事上，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仍顯不足。
事實上，投資者教育這項功在長遠的工作沒有最好，只有更好。要有效地進行投資者教育，可以改進和完善的地方還有不少，比如，更精準地明確教育目標，對于新入市不久的投資者和入市10年以上且交易比較活躍的資深投資者，根據他們的不同需求定制教育內容。
此外，在風險意識教育、法律法規教育、投資心理輔導等多個層面，可以做的工作也還有很多。投資要取得理想的收益，不僅考驗投資者的技術和知識水平，還較多地涉及到心理因素。如何能比較有效地為投資者提供心理輔導，引導克服貪婪、恐懼等不良情緒，保持理性冷靜，仍然是有待完善的命題。
通過上述工作，可以幫助投資者在市場中做出更加明智的決策，進而為提升投資回報助力。相比那些為了應付考核可以花錢買來的指標，這些更有價值的工作成效如何達成，恐怕是行業真正需要花心思去努力的方向。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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